表面上来看,我的师父只不过是一个臭要饭的,其实那只是凡人对他的偏见。我师父乃是宁远城最负盛名的乞丐,他性情阴柔,颇具城府,乃是丐帮四大长老“长臂叟”陈孤雁的传人。
1.
入师门那天,师父拿着一个豁了口的破碗跟我说,路飞,师父已经在这个拐角蹲了七年了,这七年来师父起的比小贩早睡的比小姐晚,师父不曾对社会主义有过半点抱怨,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你可知师父都是为了什么?
我说,为了钱呗。
师父弹了我一个脑瓜崩儿,说,师父为的是我们丐帮的宏图大业。如今师父年事已高,希望你接过为师的碗,在这个拐角继续蹲下去。
我看着师父满是裂口的手,内心一瞬间无比落寞。师父青灰色的指甲缝里嵌满了泥垢,拿着一个脱了釉的白碗,鎏金的边儿上一个不大不小的豁口。
师父颤巍巍的说,接过这口碗,你就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
我说,师父,其实我姓王,而且不是这个路飞,是录音的录,妄自菲薄的菲,
师父说,路飞,是哪个字很重要么?想不到你小小年纪执念这么重。
我问师父,咱们丐帮也和少林寺一样讲执念么?
师父说,你懂个六,少林那是名门正派,咱们什么政策风向不得学人家两眼,这叫看齐追随。
我又问师父,这个碗有什么来头。
师父说,没什么来头,这是你师娘给我的。
2.
师父是个纯情的人,每次喝醉,都会提起师娘。
师父说师娘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能和自己在一起,纯属意外。
富贵人家,是本市最著名的洗浴中心。
那是刘五爷的场子,刘五爷是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字,他实力雄厚,心狠手辣,在他这里,没有摆不平的事,富贵人家也是唯一一个不怕警察扫黄的场子。
师父第一次去富贵人家,是十四年前的事,那时候师父只有二十五岁,身材伟岸虎虎生风容光焕发一身英气,是大户人家的少爷;那时候师娘只有十九岁,她身姿绰约亭亭玉立皮肤娇嫩吹弹可破,是富贵人家的头牌。
师父那时候还不是一个丐,师父是来嫖的,他拿着一摞票子插队点了师娘。
师娘在本该让人血脉偾张的过程中一言未发,只是看着师父,从渴望到满足,从急切到力竭,就那么分开腿安静的躺着,怔怔的看着师父,好像所有的这些,她都不曾参与。
3.
你一定要坚信,无论在床上有多么和谐,做的多么尽兴,所有的嫖客和妓女,一定不可以有太多的交集。
拔屌无情,这是规矩。
你不信也好,你不服也罢,规矩就是规矩。
师父不信,也不服。师父看着师娘雪白的脖子,白嫩如玉的胸脯,泛着粉光的脸颊,迷上了这个寡言的女子。
一入嫖场深似海,师父说,有的事,再难回头,不是因为事情本身吸引力太大,而是因为你有了执念。
自此以后,师父每个星期要去两次富贵人家,不洗澡不泡池子,只找师娘。师娘很少开口说话,师父做完了那点事儿以后,有时候趴着,让她揉揉肩膀,说说自己的心事,师娘只是笑着迎合,从不多过问。
直到有一天,师父问她,你喜欢我么?
师娘没有笑,而是低头吟了两句词: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是东君主。
师父当然知道,这是严蕊的词,严蕊是个营妓,营妓其实就是慰安妇。
师父盯着师娘,我觉得你不属于这里,我带你走吧。
师娘突然两眼放光的抓着师父的手,真的么?什么时候?
师父看着师娘,一字一顿地说,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我总会带你走的。
师娘若有所思,紧抓的手缓缓松开,眼神慢慢的暗淡下去。
4.
世态炎凉,人心不古,整个宁远城上空都压着厚厚的乌云,兵荒马乱的年代里,谁会去相信一个二十五岁嫖客对一个十九岁妓女许下的诺言。
然而,这世界上所有被实现的梦想,都曾被人怀疑,这世界上所有被证实的定理,都曾被人嘲笑。因为这世界本就无所谓压抑,无所谓阴霾,唯一真实的,是自己的坚持。
从打那次以后,师父有一很长段时间再没来过,再来到富贵人家时,已是寒冬腊月。
天降鹅毛大雪,如同给大地铺了厚厚的一层白毯,宁远城上下一片茫茫。
师父裹了厚厚的羊毛大衣,油头粉面,照理点了师娘。一帆云雨之后,师娘刚穿好衣服,师父用棉被把那么师娘一裹,从窗户一下子就扔到了楼下。厚厚的棉被和皑皑的白雪碰撞,并未发出什么声响。
师父只身穿好衣服,下楼去,出门就拉着师娘的手,一路向北奔去。
5.
所有发生过的事,都不可能被完整的抹去,所有橡皮擦过的地方,都会留下铅笔的痕迹。更何况刘五爷是什么人,从宁远城到石桥镇都是他的眼线,师父的这点伎俩,在他眼里就像小孩儿在大马路上撒了泡尿又拿土盖上一样。
刘五爷的手下抓到师父的时候,师父和师娘才刚刚到石桥镇。
这是一个神奇的城镇,它的西边是海,东边反而是广袤无垠的大陆,所以在整个冬天里,寒流从西北方向吹来,经过它临近的海,在这里发生对流,形成连绵不绝的雪。
师父和师娘,就在这茫茫白雪之中,无论怎么跑,都留下一行让人绝望的脚印。
师父抱着师娘,哈出的热气蒸腾成泛白的雾,这场浪漫的私奔一瞬间被惊醒。
师父被打手挑断了脚筋,从此成了一个跛子。
师娘被绑回富贵人家,从此被看管的更严,除了在床上的时间,她都被锁在一个密不透光的小屋里。
师父的家被刘五爷在当天夜里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全家老小的尸骨都分不清楚。
6.
师父没有再去过富贵人家,而是在离它很近的一个街角化成一个丐,每天靠向上张开的手心讨口饭吃,因为在这里,每天可以看见师娘出来倒水。
生活,其实没有什么不能习惯的,我想最最让人难以习惯的,应该是活着本身。
师父在这七年里,无亲无故,一个人走过风风雨雨,看过世间冷暖,经历人事变迁。
谁都明白,这场爱情,注定无果。
但正如师父所说,有的事,再难回头,不是因为事情本身吸引力太大,而是因为你有了执念。
七年之后,我入师门后,刘五爷被人下毒害死,富贵人家终于换了主子。
刘五爷下葬那天,师父刮了脸,抹了油头,裹了羊皮大衣,满面春光,师父走的很慢,极力掩饰着自己跛了的脚。
照理是点了师娘,只是已经无需再排队。
师娘依旧寡言,师父依旧急切。
云雨如山,绵延,那天,师父和师娘一连着做了三个时辰。
精疲力竭,师父喘着粗气说,现在,我带你走吧。
7.
我多希望,师娘抓着师父的胳膊,两眼放光的说,真的么?什么时候?
然后没有,师娘说,客官,你玩了三个时辰,一共三十两银子。
师父泪如雨下,冲出富贵人家,嚎啕大哭着跑回街角。
第二天,师娘来倒水时,在师父面前,放下了这口碗。
我不知道,师娘是否还爱着师父。
我只觉得,如果你阅尽了红尘里的是是非非爱恨情仇,如果你对大起大落的人生司空见惯,当你再遇到那些纯白的开始,你就会害怕那些纯白背后无穷无尽的纷繁芜杂,于是你只能告诉自己,永远不要迈出第一步。
就如同一个固守节操多年的黄花大闺女,遇到了合适的人,献出全部,却发现不是对的人,于是来者不拒,于是骚浪成性,而某一天她终于遇到一个痴情的书生,愿意守她一世,她熟练地解开衣襟,却发现自己的葡萄都已经紫透,于是再也没有了初心,只是熟练的说道,三百全套、八百包夜。
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里,我最害怕的,是你失去了继续爱我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