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后裔》姜暮烟 – 那个女人的爱情(第四章)- 站在那个男人世界的端口

《太阳的后裔》韩剧原创剧评 (6)

姜暮烟 – 那个女人的爱情(第四章)

站在那个男人世界的端口

by Kilualavender


写在前面的话

我一直相信,文字,如同音乐,照片,绘画以及其他的艺术表现形式,拥有着奇幻的治愈能力。而我希望自己的文字,终有一天,也能具备那样渗透持久的魔力。

我赤诚地希望每个读文的你们能够高唱着愉悦的歌,阅读着润心的文,释放着真实的汝,拥抱着温暖的光,最终遇到深爱的己和他/她。无论年纪多大,无论历经多少,你仍会深信梦想,坚守,纯粹,公正,真爱,誓言,童话这些很多成人们不屑一顾的字眼。


你还记得有关初吻的一切吗?

那时的天地,彼此,和心境。。。

你还记得被人信任且予以重任的瞬间吗?

那刻的挣扎,退缩,和面对。。。

向深爱的他/她曝露那个真实且完整的自己,你还记得那段时光吗?

那些怯懦,忐忑,和欣慰。。。

站在深爱的属于他/她世界的入口,你还记得彼时的心情吗?

那种向往,失落,和震撼。。。

最终,你进入了深爱的他/她的世界吗?

你深爱的他/她进入了你的吗?


正文

或许单纯地用强或弱去描述和评估一个人并不十分恰当。可能,一个人不会永远地占据强者或者弱者的身份即便他/她拥有过人的财富,权势和人脉。而我们每一个人,终其一生,不过是由强势和弱势条件所组成的一段段时而进化退化,时而蜕变静待的过程。子民如此,国君亦如此。在腥风血雨的现实和明枪暗箭的人流中,我们都逐渐或被迫地学会了掩藏自己的弱势,或许因为我们都只有一颗完整的心,或许因为我们都想守护好心中的琉璃园。

在充斥着政治斗争的职场上,有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纷争,为了防止将自己陷入不利的局面,我都会现实理智地选择委婉的迂回战术;前提是在不违背医生誓言的基础上,和不伤害他人人生的情况下。政治对于我,就像是一个硕大的黑洞和庞然的机构,没有实体,也看不到全貌;似乎有很多无形的手在操控,想看个明白便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所以,我尽可能地凭着直觉绕道而行,尽管实施起来并不容易。后来,当看到他因为我而无畏也无谓地成为了政治的牺牲品时,当看到我的信仰和自身成为了他的弱势时,我开始自问自己是否有继续踏足他世界的勇气。当他满含着失望对我阐述他无畏也无谓地去战斗的理由时,我挫败地发觉自己其实并不透彻完全地了解他。我自认对他的理解不过是自己自以为是的正义和自傲,流于表面的虚伪和多情。其实,我从未真正地有勇气有觉悟地去接受那个纯粹,真实并且完整的他。或许我也从未透彻地领悟过何为爱,如何去爱,和如何被爱吧。

在我们重逢后第一个闹别扭的深夜,毫无预警地接到要医治VIP病患的紧急通知,他沉默地递给了我VIP主治医生送来的病例,但是病人的基本信息几乎全被抹黑,这并不少见。VIP病人的病例可信度是极低的,为了各种目的和利益地去添加,删减,和篡改信息及数据是常见的手段。“就好像穷人需要像施韦泽那样的医生一样,VIP也需要特别的医生。因为对VIP而言病史就是弱点,所以总统的健康状况是国家机密。”我向同僚解释道,带着习以为常的世故和看透世事的麻木。不知,他心里作何是想?或许我是故意地想要说给他听,近似迫不及待地想要把那个“变质”的我毫不留白地曝露给他。喜不喜欢,由你。在不在乎,由我。

VIP的病人送抵之后,我和医疗组的成员做了应急的救治。血压175/110,脉搏100。血压偏高,脉搏颇快,而且跳动地十分的不规律。患者出现嗜睡状态,低血糖的症状。病历上写着有糖尿病,所以先暂时决定静脉注射50%的葡萄糖水溶液。但是患者的保镖交付给我们他们自带的注射药瓶,说是主治医的处方。我看了眼药瓶上的英文,硝化甘油,用于松弛扩张血管。果然,病例上的信息不完全可信。病人并不是由低血糖而引起的高血压,而是由于心脏问题才引起低血糖的。我吩咐下去用药。未料到,才刚注射下去,显示器的警报就促响。患者的血压突然大幅下降,且腹部膨胀有疼痛感,难道是腹腔内出血,或者还另有隐情?!

目前,患者真实的信息极度缺乏,患者外表的症状急剧恶化,必须要立即手术开腹才能查明病因解除危机。我没有犹豫地向医疗组下达了开腹手术的指令。但是患者的保镖严令禁止我们为病人手术即便在我郑重申明了病人刻不容缓的危机状态之后。我不放弃地向保镖解释,保镖见我没有停止的意思,举起了手枪对准我。刘时镇却制止了部下举枪的冲动。保镖再次严肃地声明只有病人的主治医才可以进行手术,我看见了刘时镇无声地将右手覆在了腰带里的手枪上。医务室内顿时笼罩着诡异的静谧。我让医疗组的成员都住手,并且最后一次好心地告诫保镖:我无意担任改变历史的角色,但是病人的安危却会因为这短暂的20分钟而彻头彻尾的不同。此时,血压下降的警报声似乎为了附和我的预言般而响得更加心惊肉跳。而刘时镇似乎正在通过无线电接听长官的指令。我不知道指令的内容是什么,但是我看见了他和副中队长的对视及点头,心领神会的默契,一种男人间的承诺。随后他微微侧头,目光依旧直视前方,却是向我问的话:“这个病人能救活吗?”

“什么?”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肯定或否定的问题,有着太多的未知和不确定因素。我告诉了他作为一个医生的判断:“确切情况要开腹才知道,但是胆管附近好像在出血。。。”

“复杂的解释就不用说了,你只需要回答我能不能救活,作为医生来说。”他毫无情面地打断了我的猜想,不允许我回避地盯凝着我,带着男人的蛮狠和军人的简洁,迫切地向我提问。

我的眼神在举枪的保镖和面前的他之间举棋不定,我深知自己的选择和答复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而此时的我不确定自己会有那份不后悔的自信。我需要充裕的时间和可靠的信息来做出完满的判定,可是有时现实却苛刻地逼迫着你去做出一个明确的抉择,没有中立的模棱两可,也没有灰色地带和第三个选择。怀揣着医师誓言的我本能地想要去拯救眼前的生命,但是如果失败就会给周围所有人带来巨大的负重和困扰,甚至或许在拯救开始之前就会将这里其它的生命置于危险的境地;另一方面,理性的自己想要负责地告诉他我所有的推测猜想以及理由,我甚至觉得不去救助眼前这个垂危的生命也毫无任何过错可言,那样就不会有僵持的矛盾。那样的话,我所要承担的只不过是对自己良心和誓言的背叛,这些虚幻的理想主义相对于其他在场人鲜活的生命保证应该是一笔再清楚不过的账目了。我动了动嘴唇,我想说我不知道,不自信,也不确定。。。但是一旦我说出这些摇摇欲坠的措辞时,我知道那个病床上的人会毫无疑问地更接近死亡。我已经8个多月没有进手术室了,我也已经很久没有接触到这样的病患了,我的内心挣扎地处于溃败的边界,我想懦弱地逃避,但是我又纠结于自己的初心。我抬起半垂的双眼,摇摆不定的眼神缓缓地上移,和他鹰隼般的目光衔接。那一刻的我选择遵从并信任自己的内心能力和直觉,所以我说了:“能救活。”

他读懂了我眼底的决心,又回头看了下病人。然后他关闭了自己的随身装置,摘下了耳塞,定了定心神,1秒,2秒,3秒,他边说边举起了枪:“那就,救活他。”所有的枪支几乎同时举起,震耳的兵器磨合声。双方,兵戎相见,剑拔弩张;霎时,风驰电掣,一触即发。他慢慢地靠近我,用整个身体挡在了我的面前,就像潜伏中的猎豹,弹簧般绷紧的脊柱,蕴藏着蓄势待发的力量。我告诉医疗组要将病床移至手术室。保镖呵斥,向我们做出最后的警告声明。作为回应,他说出了指令:“从现在开始,保护医疗团队和患者,是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全体队员在枪口前站好。”没有反驳,没有质疑,没有犹豫,所有的队员顷刻挡在了我们全体医疗组组员的面前,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烈。他继续下达着指令:“从现在开始,我允许你们对任何威胁到治疗的人射击。”面对保镖,他说:“你做你的工作,医生负责救人,我会守护我应该保护的。”随即,我和组员轻缓地推动着病床进入手术室,他和队员也依随着我们的步伐形影不离,用相契合的频率,但是他和他们的眼神依然毫不松懈地注视着对立保镖的一举一动。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不仅仅肩负着病人的生死,更承接着他和所有人对我的信任。这一场战斗,我已经没有了退路。所以,失败是绝不允许的,后退也是不可能的,犹豫更是不能有的。我一直习惯着没有退路的人生。在我求学和从医的十多年中,每天像没有明天一样苦读的结果和拼命的累积,或许就在此一搏了。医疗组的成员都沉默着,我感受得到压力的沉重。作为主刀医师的我更是不能有任何的差池,所以我必须更加沉着冷静来稳定军心。我拿着手术刀但是没有下手,我检查着病人的身体,发现其腹部有肋骨下切口,虽然病例上没有任何的手术记录。这个发现更增添了手术的风险性,但是“我们作为医生,就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我向组员说到。

然后,我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毫不犹豫地开始了开腹手术。病人果然做过胆囊手术。组织间的黏膜很严重,所以我吩咐先把黏膜切除再深入,按照顺序,并准确地循序渐进。单纯地集中在手术上,不考虑任何成败纠葛,让我超乎预料的冷静和集中。手术时血压和氧气饱和度曾一度急剧下降,所有人都有些慌乱,让我随便处理黏膜,止血要紧。我沉着地指示郑医生加快血浆的导入,还好我们目前有充足的备份,并继续有条不紊地以清除黏膜为先。既然开始了,就要彻底地进行,并完美地收尾。以往临床的所有经验和学到的知识全部在脑海中融汇。机会只有一次,而我是有充足准备的人,即便曾暂时远离了那个战场。我的沉着和决断说服了所有人,大家相信着我的判断,齐心协力继续战斗。

最终血压趋向平稳,动脉瘤也稳定住了,而主治医也抵达了。我和组员的战斗告一段落。我望向手术室外的他,隔着透明但厚实的帘帷,他的脸和神情我看得并不很真切,但是他义无反顾的眼神似乎能穿越一切亘立在我们面前的阻碍,带着义不容辞的执着探触到我。患者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了,但依旧处于昏迷状态,后期的护理不容马虎。我后悔做这场前途未卜的手术吗?这场对我人生似乎有白害而无一益的手术,失败风险远远超越成功机率的手术,把所有医疗和军队成员都牵扯进去的手术。。。我不能说一点都不后悔。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不做这场手术的话,我是一定会后悔的。即便不是现在的我,但是心底的我和未来的我一定会在某一个瞬间后悔地啃咬着我的心。好在,目前一切都安定了下来。

正在看护患者的我得知刘时镇被关押禁闭的处分,急忙跑到关押的仓库外,恳请徐大英副中队长给我5分钟攀谈的机会。不料碰见刚走出禁闭室的大队长,他向我询问了病人的状况,我回答还在观察中。他继续追问如果患者最终不醒该怎么办,我解释说自己的诊断和治疗从医学上来说全都是合理的选择。他冷冷地撅起了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讽刺我理直气壮的辩解,和我未来光明的前途,反正我是个最终会自己开业的有名医生。我无言以对。他斥责我把刘时镇的人生尽数毁了,说他十多年的军旅生涯就被他这么一个草率盲从我的决定给一笔勾销了。甚至,他剩下的军队人生也将彻底地终结如果最终病人依然不醒的话。我料想过救人会引发的后遗症,但是却没有预料到我的一个答复和决定会对这个男人的人生造成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为了我的判断决定和选择而执意背负那么多,甚至不惜以自己的人生梦想和事业前途作为代价。他仅用三秒而做出的决策判断却仅仅只仰赖于我三个字的答复。在那一刻,他把他人生的全部赌在了我的医术上。原来他如此信任我的能力即便他并不欣赏我现在的转变。而后来在我们第三次的不欢而散中,我才知道自己只猜对了他做出那个决定的部分理由。甚至苛刻地说,我完全误解了他做出那个决定的最根本的缘由。

听完大队长的一番话,我沉默地走回了病患的房间继续查看病人的状态,心里默默地祈祷患者能尽早苏醒康复。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场景,我的心和身体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打着颤。在怔忡的时候,徐大英上士进入病房,告诉我有10分钟探望刘时镇的机会。我想起仓库里有颇多积水,地面阴冷潮湿,想必蚊虫一定较多,所以拿了一片蚊香来到了仓库。关闭着刘时镇的木门紧锁着,我对着门内的他说道:“我是姜暮烟。”听到他靠近门边,倚着墙坐了下来。

“我很高兴啊。你是来看我的吗?”他的声音响起,带着昔日的轻松和乐观。

我靠着门边的墙缓缓地蹲下。隔着单薄的手术服,墙面蚀骨的潮冷,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霉菌味。我开口道:“对不起。”这是我第一次对他说出的抱歉。

“姜医生你没做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情啊。”隔着墙,他云淡风轻地说道。

“患者。。。他到现在。。。还没有醒。”我垂下头,有些丧气地说。想到他付出的代价,泪水噙在了眼眶里。

“哎,这个男人,那个男人。。。你要担心的男人是不是太多了?!你别那么多情!姜医生你从现在此时此刻,只能担心我一个人。”他依然不紧不慢地开着霸气的玩笑。他继续说道:“我刚刚一看,姜医生你之前说的是真的。”

“什么?”我的声音带着隐忍的哭腔。

“你说你在手术室里很性感。”他重复着我曾经的骄傲。

“可是你那时为什么要那么做?”我悄然打断了他的继续,向他提起心中的疑问。“刚刚那种情况,你是可以选择的。可以不用弄成那个样子的。”

“我不是说过了嘛?!保护美人,老人和小孩是我的原则。美人和老人都在我的眼前,我怎么能不去保护呢?”啊———满是他风格的原则。。。如此理所当然的口气,无懈可击的理由。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是我却可以感觉到他一定是笑着在讲这番话的。这样嬉笑般正义的说辞却融着他丰盛的真心。他一向如此,没有冠冕堂皇的浮华,也毫无粗廉俗鄙的草莽,艰苦的戎旅生涯没有改变他温润如笙的本质。在等级分明纪律严苛的军队中,他仍能如此洒脱地淡薄名利,实属不易。在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口,他依然对生死毫无畏惧。在眨眼吐呐的片刻他有着抵上甚至做好舍弃自己所有的觉悟,这样豪迈的举措和大度的情怀。。。对比自己,我顿时感到无比的羞愧,感动,震撼,心疼,愤慨,还有深深的自责。。。眼泪终于还是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你今天很勇敢。。。你知道吗?”他痞皮地夸过我美丽可爱漂亮性感,但却是第一次用“勇敢”这个词,这个不经常套用在女子前面的形容词。但却透露着他对我的敬重,钦佩,和欣赏。我真的担当得起这个词的分量吗?他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禁闭处分而沮丧后悔,却一味地反过来安慰夸赞我。他为了我做了那么多,带着一个男人的担当;但是,为他,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我止不住声地抽泣呜咽,鼻涕和泪水绵延交织,我将脸深埋在双臂和躯体围成的阴暗天地里,无助而又无力地哭泣着。

他听到了我的哭泣,带着严肃的口吻问道:“怎么回事?你在哭吗?”

我抬起头,问道:“那里面还好吗?没有什么需要的吗?”

“拜托你拿C4或是RDX给我。”他回到。

“那是什么?”我问道。C4不是炸药吗?我满心的疑惑。

“是炸弹。”他简洁地说道。“我之前还觉得没事,但是刚才我想破门而出。。。因为某个人。”他说出了理由。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啊?”此时我们的未来吉凶未卜,听到他如此窝心的笑话,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他的柔情,总是这样无边无际。

“是没心情开玩笑,但是我总能做出这么艰难的事。只有我能。”他的声音隔着缝隙传来。

我终于感觉不再那么悲伤,短暂的10分钟似乎也到了。“到时间了。”我边说边把袋中的蚊香从窄小的门缝里递给他,说道:“我想你应该会用到。那我走了。”我向他道别。

“谢谢。”他对我微不足道的礼物表示着感激。

走出只有他一人的仓库,外面是漆黑的凌晨,薄雾笼罩。再过1-2个小时,就应该会有破晓的晨光冲破迷雾了吧,结果也应该开云见日了吧。若非严格的军令,我想我会守在他的门外直到天亮。即使什么都不说,即使那里潮湿阴冷,我都愿意陪着他,即便这样的陪伴徒劳无用,但却是我最含蓄和长情的告白。军令如山,我还有自己的职责。我理智地知道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守在病人身边悉心料理,还有忠诚的祷告。

最终,承蒙老天的眷顾,患者终于清醒了,随后立即被转移走了。一听到他的禁闭被解除,我冲动地跑入了他的营房。没想到两大桌子的官兵正开着豆腐宴,我有点羞怯地想要逃离。他叫住了我:“为什么就这么走了?不是来看我的吗?”

“回头再说,你先吃饭吧。”我建议道。

“不用,现在见面就好了。”他不留余地地回到,然后我跟着他走到了室外。

在飘着白色被单的室外,浅蓝蓝的天空,棉白白的云团,是个暖洋洋的日子。他开口道:“还以为是江湖郎中呢,原来不是啊。居然给救活了。”他戏谑地表达着自己超乎想象的惊叹,确是早有预料的语气。

“不是让我救活他的吗?”我带着孩子气的骄傲反问道,像是殷殷期盼着糖果的奖励。

“倒是挺听话啊。”他盈盈地说着宠爱的话。“你好像说过医疗组的事情由医疗组自行决定吧?!”他转而倔强地说着赌气的话。

“没看出来你还很记仇啊。”我调侃道,却没有责备的意味。

“姜医生一夜间变酷了啊。”他暗指着我昨晚在门外的柔弱,那份他恨不得破门而出的理由。

“不是说感谢归感谢吗?多谢你信任我。”我说道,所有的感激尽在只字片语间。

他会意地低头微笑,问我:“很害怕吧?”

“老实说是有点。”我也非常坦白。他笑了,我也问他:“大尉你也很害怕吧?”

“对我而言有些司空见惯。还有,心里一直过意不去的但没机会说。需要还要能上电视的医生那句话,不是真心话,还望你别往心里去。”听到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的心有些沉甸甸的心酸。那样命悬一线的场面他居然用如此习以为常的话一概而过。从他身上大小深浅不一的几处枪伤刀伤来看,他怕是经历过比那时危急数倍,数十倍,甚至险峻地超越我想象空间的绝望境地。那些时候,他一个人到底经历过什么?他一个人又是如何煎熬过来的呢?他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一番暴戾杀戮?那一句话,他用着如此恬淡的语气一语概括,伴着他倾国倾城的浅笑;他的着重点却是放在后半部分对我的真心道歉上,虽然昨晚他的那番话伤了我的自尊,但是我也的确需要适时地自省。

“也没说错啊。”心里虽有些芥蒂,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或许他眼中那个美好“性感”的她一直是我憧憬和前进的目标。

“对一个枪指着头也要挽救患者的医生而言,就是一句错话。”他回到,对着我始终坚守着自己的誓言和信念而表示钦佩。其实,你哪里知道,我彼时内心的犹豫,挣扎,和几近奔溃。和你经历背负的比起来,我的世界真是太过安逸了。我以为自己已经经历了足够多的困顿磨难和艰辛,但相比于你的世界交付予你的,我对自己的苦难就好像突然释怀了。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既然你如此诚心,那我也就不客气地接受你的道歉和称赞了。“不过真的会开枪吗?”我有些好奇地问道。

原本以为只是一句随意的问句,但是他却沉静地抬望着我,带着沉淀后的肃重。

我突然后怕了,闭上眼,孩子气地用双手拍着耳旁,摇晃着头说:“我不听不听,别说别说。”只是假想一下,都是目前如释重负的我所无法承受之重。更不用想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在我面前开枪伤人;或是他在我面前中枪倒地,那会是怎样的悲痛欲绝!

后来,我们协力拯救的患者派专车接我们到他的府邸,感谢我们明智的决定挽救了他的生命。我好心地劝告说精神压力是影响心脏疾病的一个重要原因。如果可能,希望暂时把恼人的问题放诸脑后。作为酬谢,他给了我一张能够在阿拉伯国家通行无阻的名片。这么牛,只有一张太可惜了,反正我们两个人,人手一张也算公平,有备无患啊。我向患者建议再要一张,患者哈哈大笑,爽快地另给了刘时镇一张。没料到才刚出门,这厮就立马把那张名片给用了,就为了借用他们的车一天和我约会两个小时,真是把我给气坏了,怎么在这件事上这么不会精打细算,未雨绸缪呢!金牌在手,可以做多少发财致富的事啊?!有了财富,地位名誉也会接踵而来。然后钱财可以分类投资,股票,基金,期货,各类事业艺术投资,运营慈善事业。。。总之,钱生钱,利滚利。这样,既个人致富,又为国增税,还能造福他人,何乐而不为之呢?这么有利无损的保本红利都不会算,真是气得让人无语。哎,算了,反正我的名片还在。他用他的,我又何必气呢?剩下的这张,我可得最大限度地利用一下,这样我的目标和理想就都可以一蹴而就,且持之以恒了。

没征求过我意见就想约会的他带着我来到了一家咖啡厅。我还在耿耿于怀那张已经飞走了的名片,防贼式地护着手里的名片,他好笑地直摇头,大概觉得我的懊恼和吝啬现实得可爱吧?!突然,我大叫一声,才惊觉自己居然没有和如此难得一见的大人物合影留念!啊,好扼腕啊!我突然觉得一股揪心的疼!!!

不知是因为外面的阳光太烈,还是他听了我那么多抱怨有些烦躁,他皱着眉头,不解地看着我,问道:“姜医生为什么要做医生啊?”

“因为语数外好啊,尤其是数学。”我说着从医的理由。

“很有说服力啊。”他感叹道。

“做医生想来可以赚很多钱。比起为钱所困的人生,我相信还是追逐金钱的人生更好。不管别人如何说,按酬付出是我的哲学。医院一定要开在江南是我的常识。因为我很现实,你失望也没办法。”我解释着自己从医的目标,但是却没有提及自己的理想。反正我的现实主义只不过是讨巧地顺应这个功利社会的一种生存方式而已,并不是屈从,也不是盲从。所以我不觉得有必要愧疚。但是有时我也会担心过多的现实主义是否会让自己的内心蒙尘从而偏离初衷。

听我说话的间隙,他叹了口气,问道:“姜医生干嘛总要装成坏人呢?”坏人?原来现实和功利的人在他眼里是“坏人”。有趣的理论。还是他太过正直诚恳纯粹了呢?

“当医生就是为了赚钱,这我已经有共识了。你不在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期间我变化很大。但是刘大尉你好象一点都没有变呢?”在我们分离的8个月中,我经历了很多,虽然不全都是美好的。但是也因为这样的磨砺,我成长了很多,只不过这样的动力并不全是正面的。我漫不经心地说着自己近来的变化,没有要刻意要合理化自己转变的理由,但却带着比以往更加认清现实的世故,圆滑和实际。或许心底的我也还是矛盾的。

“变得更帅了,你怎么没有看出来吗?”他理直气壮地反问着。

我笑着说:“幽默依然呢。”

他却没有笑,沉静地说道:“姜医生的笑容可是更美了。”定定的眼神中有着我看不清也摸不透的深沉。突然,他接到了电话,本就没有笑容的脸变得更加严肃了,我只听到UN两个字。只见他轻叹一口气,向我说道:“对不起。”还未等他完成那个自从相识以来,他对我说出的频率最高的三字经时,我就打断了他说道:“又要走吗?又要说走就走吗?”

“是。车给你。”他说道。

“我们约会的结尾总是不变呢。不管是在韩国,还是在这里。”他又一次要回到他的世界,那个没有我的世界,那个把我拒之门外的世界,那个我似乎永远也无法踏足和探望的世界。“去哪里?按照规定无可奉告?是我不能一起去的地方吗?”我没有放弃地问道。

“虽然不是不能去的地方。但是带你去那里对我来说没有益处。”他回道。

“为什么每次都只想着有利呢?”我有点困惑。

“因为我做的事情本身就不利于我们的关系。”他道出了心中的担忧。

“即便如此,我也要和你一起去呢?”我想要踏进你赖以生存和战斗的那个世界,我想要走进那个你赌上自己人生全部乃至珍贵生命的那个世界,那个对我来说充满着无穷未知和无尽想象的那个世界。我想要更多地更深入更广泛更全面地了解你。我想要逐步了解你的全部乃至分支,一个完整的刘时镇而不仅仅是你展现给我的一面,你肯给我这个机会吗?你会吗?我在心底默默地问道。

他没有断然地说不行,不能,不准。他也没有干脆地说可以,好的,允许。他无言地望着我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几乎希望我自动地放弃。但是,他还是默默地带着我来到了对我们关系不利,对他尤为不利的地方。那里似乎是一个军用的机场。我,站在围栏外,遥遥地观望。他,立于护栏内,静静地参与。里面没有一个我熟悉的面孔,但都带着肃穆哀切的表情。那是一个极为精简的葬礼。有两椇棺木,一椇包裹着中国的国旗,另一椇则是英国的。棺木前的木桌上放着遗相,烛台,和敬献的鲜花。他,脱下帽子,一踏一足地走到了那位英国士兵的棺木前,献上了一束白菊。白菊,花语是高尚诚实的谦谦君子。敬献给这些逝去的人们,是在缅怀他们高贵的灵魂吗?!他是他曾经并肩作战过的战友吗?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过往和情感呢?。。。心头涌上很多的疑问和想象。。。远远地透过围栏,我静静地旁观着那个专属于他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有着他专属的时间,故事和回忆;那个我只能远观而似乎永远也踏足不了,并且理解无能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收容着他曾经过往的一切,他曾经的辉煌苦痛快乐艰辛,他过去的盟友敌人亲朋同伴;那个世界里有我想要迫切了解他的大半部分,那个我全然陌生而又遥远的他。。。可是,我是否拥有了承担理解并包容他过往所有历史的彻悟和勇气呢?

傍晚,我们开车回到了营地。“这一天过得真累。”他说道。我知道,他是真的累了,是心累。“睡吧。”他向我道别晚安。

“他是你的战友吗?”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地问了这个我在车上想了千百遍该如何启口的第一个问题。他转过头望着我。“刚刚那个追悼仪式。”我说明道。

“你忍了很久才问呢。在车上一路应该一直在好奇这个吧。”他似乎早有察觉。“他是我的战友。”他说道。

“那为何?”我想问他死亡的原因,尽管似乎没有那个必要。维和的战士,死亡的理由已如此明显。

“为了和平。”他简短地回答,预期的答案。

“你是说。。。也就是说。。。刘大尉你也会。。。”我支支吾吾地想要确认。

“也就是说。。。还是别说了。。。你看,我说过跟你一起去对我是很不利的。”他半开着玩笑地说着有些丧气的话。我感到了他隐忍的悲伤和落寞。所以我没有再说,也没有再问。我想对我们两人来说,今晚可能又是一个不眠夜吧。

隔天早晨我到营房去找刘时镇,寻觅不到他的踪影。在晨跑的队伍中,也没有发现他的行迹。我问了中士,他没好脸色地告诉我刘大尉是去开惩戒会了。原来我天真地以为救活了VIP患者就大功告成,结果他还是被处罚了。我跑进大队长的营帐,向大队长申明问责道:“这是因为我才发生的事,怎么能不介入?为什么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刘时镇大尉来承担呢?他明明没有一点错!”

“他怎么会没有错?作为军人,他没有服从命令!我说你啊,你是医生,而且救活了病人。这不就可以了吗?军队里的问题跟这是不一样的。”大队长回道。

“我当时在场,我可以去当证人。需要我负责的部分,我会负起责任的。”我毫不妥协地坚持到。

大队长狠命地拍了下桌子,呵道:“医生大人,这不是审判,你听不懂什么是处分吗?刘时镇减薪三个月,少校晋级也丧失资格。你一个医生能对此负责吗?”对,我不能。我无法替他分担任何处分。我是始作俑者,为了自己的坚守和誓言,让无辜的他遭受了单向的惩戒。没有公正的审判,没有上诉的资格,只有责任的追究,只有一味的服从,这就是军队的政治和军规吗?他就这么轻易地没有任何反抗和不满地全盘接受了对他并不公正的处分吗?我恨这样的系统,我恨这样的规章,我恨这样的组织。。。但是,我最恨的,还是那个无能无力却整日秉持着拯救生命为原则为至高正义的自己吧!到头来,我连他一丁点的忙都帮不上;还实实在在地拖累了他。我悲愤地想要不顾理智地哭叫吵闹,如果那样有用的话。

正在我唏嘘的时候,他冲了进来,向大队长道歉后,拉着我就驱车来到一处高远空旷的地带,可以看到蔚蓝的大海。他似乎很生气的样子。

“喂,你现在这是要干嘛?”我问道。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不能为自己辩解,甚至也不让我为他出头。

“谁让你多管闲事了?”他一副拒人于门外的恼怒。

“多管闲事吗?”我有点忿忿。“是因为我的问题才让你的人生。。。”

“这不是因为你!你以为我会为了救一个女人而做这种事吗?在韩国第一次见面的那天,你还记得我身上的枪伤吗?担任特战队小队长的那天,有个前辈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军人是穿着寿衣过日子的人。在无名的前线为了祖国牺牲之时,倒下的地方就是坟墓的所在。军装就是寿衣。穿军装的人都要有这样的觉悟。穿上军装,有了这种觉悟,每个瞬间都要怀着荣誉而战,因为没有理由不去这么做!我欠了那个前辈一条命!那个枪伤,是那时留下的。只要是我做的决定,无论大小,都关乎着战友们的名誉,荣耀及使命感!那天的情况也一样,我的决定包含着这一切,而我对我自己的决定没有一丝的后悔。不过就算是这样,我身为军人违反了军规,这是不变的。军队的问题由军队来处理。所以姜医生,你不要多管。”他从来没有这么义正言辞地对我说过这么多肺腑的话,我似乎可以看到他跳动的心脏上灼热的鲜血和滚烫的泪水。我看到他攥紧了镶有军衔的帽子。他攥地很用力,用力到青筋曝露而不自知,用力到帽子被紧缩成了一团,似乎都可以挤出汗水来了。他理智地向我诉说着他做出那个救人决定的根本理由和满腔热血。原来我一厢情愿地曲解了他的正义,变相地侮辱了他作为军人的人格,也对他背负的觉悟,从军的初衷,肩担的使命,带着浅薄的一知半解。也许,我从来也没有真正地准备好想要开启他世界的力量和决心。

“是我的担忧,干预到了你的事?真的很抱歉。”我说完,就开车走了。我又一次地哭了。自从遇见他之后,我似乎要将这辈子所有的泪水都流尽了一般。他不需要我帮助他,他连我的担心都觉得是多余的。他的世界有他们的规则,我永远也理解不了,更无法赞同,甚至连改变的可能性也没有,一点也没有。那个拥有着他全部危险属性的世界,那个占据了他所有过往和回忆的世界,我没有能力走进,也没有勇气走进,或许我连触碰到他世界的一角都会被滚烫到手心发红,心口发痛。他永远会在那个世界的中心。而我似乎永远,只能隔岸遥望在那个世界的他,和他所处的那个世界,那个没有我一席之地的世界。我恨自己的力不从心,优柔寡断。也许,我活该被隔离在他的世界之外?!

我站在他世界的端口,踌躇胆怯,无能为力,泣不成声。


注解:

硝化甘油 Nitroglycerin

腹腔内出血 Intraabdominal Hemorrhage

肝动脉动脉瘤 Hepatic Artery Aneurysm

胆囊 Gallbladder

肋骨下切口 Subcostal Incision

动脉瘤 Aneurysm


(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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