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坳的夜黑咕隆咚,静得怕人。
二更时分,山林深处突然响起了鞭炮鼓乐声。
奇怪!深山里怎么会有鞭炮鼓乐声呢?难道是神仙显灵?正在香菇棚里守夜的石坚一骨碌爬起来,走出棚外。
侧耳一听:不对,鼓乐声中还夹有嘶哑的哭叫声,绝对不是幻听幻觉,更不是神仙显灵!他回棚拿了个电筒,抓了把柴刀,出棚循着声音向山林深处走去。
石坚是个二十六七的小伙子,浓眉大眼,膀粗腰圆。高中毕业后由于家庭困难,他就没有参加高考回到山前村务农了。不过,在大山里,他是唯一的秀才。
山后村的香菇专业户三合得知石坚回乡务农后,看好他有文化,能更好地掌握技术,就请他一起合伙种香菇。前两天,三合到山外联系销路去了,留下石坚独自在山上守棚。
凭着对山路的熟悉,石坚一会儿就看见前面山凹里有火光人影。走近一看,在一处山坎下的平坦地有个新搭的茅棚,棚前燃香点烛,一伙人强压着一个穿红着绿的姑娘的头往地上按;旁边有个黑壮的汉子牵着一只大黑狗,他也压着狗头往地上按。
深更半夜的,这是在干什么呀?石坚正为此疑惑,又听有人喝起彩来:
“呼噫哎!天地开张,日吉时良……”
没等喝彩的人唱完,石坚几个箭步冲上去,大吼一声:“你们这伙人在搞什么鬼?大山里烧香点烛的,不怕惹发了山火坐牢啊!”
趁众人一愣之间,那跪着的姑娘猛一抬头看见了石坚,“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石坚哥,快救救我吧!他们逼我嫁狗呀!”
石坚闻声大吃一惊,这不是同村刘二的女儿秀芹么?嫁狗?荒唐!他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腾”地冲上脑门顶,不由分说把秀芹拉到自己身后,扬起手中的柴刀就把那点燃的香烛扫个一干二净。
正要对准那黑狗狠敲一刀背,却见眼前拦着一个女人。
这女人名叫兰茶花,五十多岁的模样,是个专干请神念咒、驱邪收魂的巫婆。只见她双手叉腰,乜斜着眼,盯着石坚说:“想打狗啊?有本事就打老娘!真是狗捉老鼠,多管闲事!”
石坚强压住心中的火气,顺手一拨,兰茶花一个踉跄倒在旁边用竹椅扎成的“花轿”上。
她挣扎着叫起来:“哎哟,了不得了!要打死老娘了!”
那黑壮的汉子赶紧上前起拉起她。
兰茶花刚刚站稳就骂道:“你这个木头,看着这个臭小子打老娘不管哪?上啊!打死他个好管闲事的搅屎棍!”
那壮汉和旁边的人闻声就要围上来。
石坚早已从新搭的茅棚上抽出根棚棍高高擎起,喝道:“看谁敢过来!什么年代了,还敢逼人嫁狗?还不快滚?要不然我报警了!”
几句话把大伙镇住了。他们醒过神后,丢下秀芹灰溜溜地走了。
兰茶花见此情景,也只好拉着那黑壮汉跟在后面跑了。
石坚随即送秀芹下山回家。
秀芹的父亲刘二看到秀芹和石坚,一愣,哆嗦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只是默默流泪。
石坚在山里种香菇,一连几个月都没有回家,村里发生的事一点都不清楚,忙追问刘二是怎么回事。
刘二长叹一声说:“石坚哪,你那里知道我的难处哟……”
原来秀芹是刘二的独生女儿,从小聪明伶俐,人见人爱,可怜偏偏红颜薄命。前年秋天,经媒人牵线说定一个小伙子,欢欢喜喜嫁过去,可是第二天就被男家阴着脸送回来了,说是没有福气消受这么漂亮的老婆。后来又先后嫁了两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虽说是山里,可偏偏长舌妇多,你传来我传去,就有人说秀芹是一次在杨梅坳摘杨梅时遇见了狐狸精,被狐狸精害了。
刘二听到这种说法吓得魂都丢了,连忙找来巫婆兰茶花。
兰茶花来到刘二家,即净手焚香烧纸,然后在蒲团上坐下,闭上眼睛嘟嘟哝哝念了一通,忽然就口吐白沫,手舞足蹈;接着又变成男人粗重的声音开口说话了:
“我乃胡大仙,
杨梅坳修炼。
偶遇秀芹女,
美色将魂牵。
施障护汝身,
十载再团圆。”
刘二在一旁吓得只有哆嗦的份,结结巴巴地问“大仙”有没有法子解救。
巫婆先是说天机不可泄露,后来经刘二苦苦哀求,兰茶花才压低声音说:“狗是狐狸的克星,只有狗才能镇得住。但是要狗能帮忙,就得让秀芹和狗成为一家人。你们选一只凶猛的猎狗,让秀芹嫁过去,跟它同房七七四十九天,不见任何人,这才能冲开狐狸的邪气,免祸消灾,重新嫁人。”
刘二于是千恩万谢,包了三百三十三元钱的红包作谢,而后依照巫婆的指点,在杨梅坳搭棚做“洞房”,选好日子让女儿嫁狗,拜天地,入洞房。
石坚听后连声说荒唐,又追问:“就让你女儿在山里待四十九天?秀芹不会跑回来?”
秀芹气愤地说:“哪能跑回来呀?兰茶花派了人看着的,就是那个牵着狗的黑壮汉子。”
石坚一听就明白了,对刘二说:“哪里是什么嫁狗镇狐狸精?分明就是那个黑汉子和兰茶花串通好的,想趁秀芹在山里的时光占便宜!”
接着石坚耐心地劝说刘二,说狐狸精迷人是骗人的鬼话,秀芹一定是得了什么病,得到县医院去查查,把病治好才是最重要的。
刘二叹口气说:“唉,医生治得好病,还治得了狐狸精?再说去县医院,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哪!”
石坚觉得同这种老糊涂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干脆救人救到底,就一拍胸脯说:“钱的事我来想办法。等三合回来我就带秀芹到县里去。
过了两天,石坚真的带秀芹到了县医院。怕男女不便,还拉上一个本家的嫂子陪着。
经过检查,原来秀芹真的是得了一种先天性的病,即阴道闭锁,民间称“石女”。这种病只要动手术就可以治好,不过,县医院没有这个条件,要到省里的医院才行。
石坚知道后是又喜又忧。喜的是秀芹的病可以治好,自己拍胸脯的事总算有了着落;忧的是自己也不宽裕,到省城去治病要花一大笔钱,钱到哪里去找呢?
回到杨梅坳,石坚总是愁眉苦脸的。三合问他是不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如能帮上忙,一定相帮。石坚心里一亮,忙说家里有急事,需要四五千元钱,可是一时拿不出。三合笑着说:“我还以为是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呢,不就是你要预支几千元钱吗?正好这次我出去收得一笔定金,先给你五千吧。”三合数出五千元给了石坚。
半个月后,秀芹出院了,可是却死活不愿回家。她哭着说:“石坚哥,在乡亲们眼里,我是个嫁了三次没人要又差点嫁了狗的怪物;再说治这病,我花了你四千多元,怕是一时也难得还清了。我……就让我留在你家,做你的妹子,替你服侍爹娘,洗衣煮饭,种菜养猪,慢慢还吧!哥……”
石坚一时没了主张,只好暂时答应她留下来。
秀芹勤快、能干,特别是对石坚的父母,更是恭恭敬敬,问寒问暖,把老俩口欢喜得整天合不拢嘴。十天半月一过去,父母就劝石坚娶了秀芹。石坚淡淡一笑,说:“莫乱说,我娶她,是算乘人之危还是施恩图报呢?你们千万别这么想了。”
一天,三合来找石坚,说是广州的客商要包销大批量香菇,希望他建立一个香菇生产基地,他特地来请石坚帮忙订合同。
石坚把三合让进屋坐下,叫了声:“倒杯茶来,有客人。”
秀芹应声端了茶出来,三合忙抬头伸手来接。秀芹一见三合,一愣,气忿忿把茶往桌上一丢,转身跑开了。
石坚见状奇怪,忙问三合是怎么回事。
三合沉默了半天,才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三合就是娶秀芹的第三个男人。洞房花烛夜,他娘不放心,走到窗下去听,只听见三合在唉声叹气,秀芹在哭哭啼啼。他娘忙叫三合出来,问明情况,发现秀芹真是个“石女”,当即逼儿子退婚。天一亮秀芹就跑出了门。后来就出了请巫婆作法逼迫嫁狗的荒唐事。
三合不好意思地说:“这事啊,是我对不起秀芹。不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石坚把在山里救出秀芹并带她去治病的事讲了一遍。
三合半信半疑地问:“现在治好了?”
石坚笑着说:“当然啰,出院证明上写着,手术后可以结婚生育!”
三合听了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却又冷静下来,看了看石坚说:“秀芹在你这里,算是有个好的归宿了。”
石坚忍不住擂了三合一拳,说:“说什么呢?她是认了我做哥!你是不是还想把她娶回去?”
三合不做声。
石坚说:“你伤过她的心,要想破镜重圆,得先求得她的原谅才行啊。”
三合点点头。
三合走后,石坚还真是劝秀芹与三合复合。可是秀芹说:“哥,你是有文化的人,难道你也想包办我的婚事么?”
一句话说得石坚哑口无言。
秀芹最后到底嫁了谁,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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