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傍晚仍透著冷意。
她坐在咖啡館的窗旁,觀察她很久了。那是個賣花的姑娘,她琢磨她們二人應差不多年紀。
姑娘手裡抱著一大束玫瑰,腳邊散落著單束的百合。行人神色匆匆地路過她,偶有幾對情侶不痛快地砍著價。姑娘長久地站著,涼風一吹,便瑟瑟發抖,她不停地跺著腳,彷彿踢踏舞者在練習自己的步調。
幾經口舌,幾經交易。姑娘的玫瑰快要賣完,腳邊散落的百合花依舊無人問津。天色昏暗,姑娘站在路燈下,影子長而單薄。她靜靜地坐著,看著姑娘,從黃昏到黑夜。
姑娘約莫20,身體修長,短髮爽朗,她臉頰被凍得泛紅,一雙眸子卻明亮地喜人,彷彿那裡有光,不自覺地把人吸引。雖已是春天,她仍穿著羽絨服,黑仔褲,運動鞋。
姑娘時而抱著花喃喃自語,時而使勁搓搓快要麻木的手,時而狠命地跳幾下,似在與整個大地耀武揚威。
咖啡也不知續了第幾杯,咖啡館裡也亮起了曖昧的光。她雙手握著咖啡杯,目光卻一刻也不離開她,杯中的咖啡逐漸轉涼,她竟一點也不曉得。隔著館內厚厚的玻璃窗,她聽不見姑娘的任何聲音。其實,單只是遇見,她便已經很滿足了。
一對情侶向姑娘走進,男人摟著女人的肩,女人笑得羞澀。她只見姑娘迎上禮貌地笑,與二人說了好一陣兒。男人臉色忽然變了,姑娘也嚇的臉色微變。她心內一緊,右手緊緊地攥著杯子。姑娘與男人交談了好一會,男人才從身上掏出零錢,摔向姑娘。
男人和女人揚長而去,姑娘蹲在地上撿著賣花錢。
夜色更深了,姑娘手內的花也所剩無幾。姑娘目光四處轉動,偶爾也與她短暫對視,她臉上一紅,迅速轉了目光。
街上行人更稀少了。
她將杯內咖啡一飲而盡,走出咖啡館。她過了人行道,來到姑娘身邊。
內心不由得緊張。她暗暗罵自己不爭氣。
'買玫瑰麼?'姑娘仍是客氣地笑著。
'你今天生意如何?'她感到聲音微微顫抖。
'你不是都知道麼。'姑娘遞了隻玫瑰給她,'送你。'
'我知道你在對面咖啡館,你喝了八杯咖啡之後,出了咖啡館,來到這裡。'姑娘笑著,一雙秋瞳分外迷人。
她接了玫瑰,不好意思地笑著。
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她從外套兜裏掏出軟糖,撕了包裝紙,向姑娘嘴邊遞去。
'張嘴。'
姑娘順從地張開嘴,將軟糖含在嘴裡。
'謝謝。'
'沒事,也謝謝你送我花。'
'這些百合怎麼賣?'她問道,忽然一陣侷促,雙手失去了擺放的位置。
'你也看到啦,百合賣的很差,你要買,便宜賣給你。'
地上剩下九只百合花,她一一撿起來,捧成盛放的樣子。她把錢給姑娘。
'那麼今天我就可以提前回去了。'姑娘言詞中有輕微壓制的喜悅。
'等一等,吶,這些送給你。'她將九朵百合簇成一束,伸到她面前。
姑娘有些微微驚愕,'送給我的?''是。'
'為什麼。'
'嗯⋯'她支支吾吾,'我好像有點喜歡你。'
她雙頰泛紅,眼睛裡有被承認的渴望。
'我知道你是。'姑娘說。
'我也是。'姑娘說。
欸,她望著姑娘,眼神充滿疑問。
'你穿的這麼單薄,陪我站了這麼久,冷了吧。'
姑娘拉開上衣拉鍊,把她裹了進去。
'這樣暖和點了沒?'姑娘的唇在她耳側,呼吸在她耳邊,話語中有掩藏不住的笑意。忽的一下,血液不住地向上湧,她感到臉頰發燙。
混蛋,被反攻了。她暗罵自己。
夜已經很深了,路人三三兩兩,腳步飛快,無人注意在路燈旁擁抱著的人兒。
'吶,我很早就注意到妳了。我們在一個大學,你好像從來都沒有注意到我。'姑娘的唇貼著她的耳朵,迷地她心神渙散。
'我知道你常去那家咖啡館喝咖啡,也只做同一個位置。在那個位置,看著我很清楚吧。我看著望向我的你,莫名有一種安心。'姑娘接著說。
'我以為這一天就要這麼過去了。可是幸好你向我走來,我故意不賣掉最後一朵玫瑰,好怕你不來。可是幸好你來了,也幸好你喜歡我。'姑娘在她左臉輕輕一吻。
她忽然覺得身子一涼,姑娘將羽絨服拉鍊拉好。她重又伸手,姑娘跌入她的懷抱。'我也不知怎麼了,好像,你是唯一讓我甘心看你一天的人。'這幾句,是她最大限度的告白了。
'嗯。'姑娘環著她的腰,'我都知道,我們走吧,我們回去。'姑娘壞笑著說。
混蛋,好像反被調戲了呢。她又暗暗罵自己。
姑娘挽著她,懷裡抱著一捧百合,向著燈火闌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