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一年我大学刚毕业,在深圳遇见与我一样大的阿Lynn。我比她早一个月到公司,上司将她和我分到一个宿舍。到现在仍然清晰得记得,她搬来宿舍后没多久的一个晚上,我和她去散步,聊起各自为什么会选择深圳这座城市闯荡。
我忘了自己当时怎样回答她,只记得当时说完望着她问:“你呢?”
“因为家里欠了几十万高利贷,想赚钱,被逼着来这儿的。“
听到“高利贷”这三个字,我立马联想到小时候看过的港片里,那些债主带着打手到欠债的人家里逼债的情景,心里不禁打了个寒噤。我当时几乎是用讶异的目光望着她,但她说话的声音里却没有丝毫不安和恐惧。
后来我才知道,阿Lynn家的高利贷是她爸赌博欠下的。阿Lynn是湖北人,大学毕业后原本在湖北的一个地方工作,她能力强,很被上司看重。工作的地方离表姐家近,偶尔还可以去表姐家蹭饭吃,日子过得算是惬意。可是,原本平静的生活,却因为爸爸赌博欠下高利贷而打破。高利贷债主天天上门要债,而她爸爸却没有丝毫悔改的意思,她的妈妈因为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而和爸爸分开。阿Lynn被逼得要还债,所以选择南下深圳赚钱。
第一个月发工资那天晚上,我和阿Lynn加完班,她拉着我去吃烤面筋。我俩每人拿着几串烤面筋边走边聊,她说烤面筋这东西吃起来有吃肉的感觉,以前想吃肉却没钱的时候就买烤面筋吃,因为烤面筋比肉便宜。阿Lynn说着这些的时候脸上闪现出笑容。我的心底忽然生出几分心酸,为她。她边吃边算,这个月生活费要多少,剩下的都寄回去还债,然后又接着算,按照这样的进度多久可以还完,她说话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埋怨,眼里闪着光,好像还清债务的那一天就在眼前。
发工资后的某个晚上,阿Lynn在宿舍接到爸爸的电话,自然又是找她要钱。
“我刚把发的工资和原来存的钱给你们了,没钱,你不要再去赌钱了。”
我不知道她爸爸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让阿Lynn加大了声音回他:“别再打我电话了,别再找我要钱了,我没钱!”她挂了电话就哭起来。
我在旁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从床头抽了纸巾给她递过去。那晚阿Lynn哭了好久,可是哭完过后的第二天,阿Lynn照常上班,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2.
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我不得不离开深圳。阿Lynn继续留在公司做外贸。离开前我问她以后的打算是什么,她说,先还债,然后继续留在深圳做公司的这个行业,积累了资金和客户后就自己创业开公司。
和阿Lynn分开后,我和她的联系变得少了起来,只是偶尔在空间里见到她的状态。她跟着上司到香港,迪拜跑业务。不久后跟着上司跳槽到东莞的一家公司,业务也算做得顺风顺水。但没想到的是,公司没多久就倒闭了,老板欠了她很多工资没给。
阿Lynn不得不再回到深圳,可是没有钱生活,她又不得不往返于深圳和东莞之间讨要工资,结果当然可想而知,老板跑了,工资没要回多少。阿Lynn只好向朋友借钱租房,吃饭。很久之后的我和阿Lynn聊天,她说即使在那样困难的情况下也从没想过要离开深圳,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想办法留下来。
我从来没问过阿Lynn,她是否曾经怨怪她爸爸,因为如果不是他赌博,或许阿Lynn还是过着自己惬意的日子,不用在深圳独自闯荡。但是我知道她的内心深处其实很爱他。那阵,阿Lynn刚找了新工作,但不管再忙都会每隔一段时间回家看爸爸,为他买东西,给他做饭吃。她也从来不会在爸爸面前提起他因为赌博欠下高利贷的事。阿Lynn的爸爸很愧疚,总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她,对不起她。但阿Lynn总是说,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
此后的时光里,阿Lynn独自创业过,因为资金不够而失败,她仍然像没事儿人一样留在深圳继续找工作。家里的亲戚劝她回去湖北找个稳定的工作,嫁人。她只是说,家里的债还没还清,不能回去。可是我明白,还债只是借口,她还在一个人默默坚持着当初对我说过的那个梦想。
2014年,阿Lynn终于将家里的高利贷还清,她的爸爸不再赌博,她爸妈也在她的一再说合下重新和好。但她没有回湖北,仍然选择留在深圳。
3.
现在的阿Lynn在那个行业最好的一家公司上班,做着自己想做的事,而她也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偶尔在朋友圈晒晒幸福。颠沛流离之后,一切终于变得足够好。
阿Lynn在我面前说起那段经历时,总是淡然。很多事情,虽然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起,但我知道那时候的她也许曾因为生活的艰难在暗夜里流过泪,为一笔业务顶着烈日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辛苦奔走,也许她也曾独自在房间的某个角落孤单彷徨。可是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因为生命的变化无常而赢得了更好的自己。
也许曾经的我们也一样,以为前路平坦,可后来才发现其实路途荆棘密布。我们不知道时间会将我们带去哪里,只好沿着路,披荆斩棘。那些沿途相伴的人或许被时间的洪流冲散,再难相聚,路途中即使有委屈苦楚,我们也难以找到对的人诉说。我们不得不独自在生命里跌宕起伏,感受风雨的侵袭,一个人抵挡所有艰辛。我们越是往前走,就越发现,不回头,才能忘记生命的颠簸,淡去一些经历过的坎坷与辛酸,毫无畏惧地一直向前。潮起潮落,当有一天时光过去,我们终会在颠簸过后收获更为丰盛的自己,因为岁月从来不曾辜负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