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总是闲不住,去年秋后还是种了几分地的小麦,若岳父还在,我不反对,毕竟他做了一辈子活儿,闲不住;可岳父去世已一年余,如今已到麦熟季节,滚滚麦浪,暑气蒸腾,骄阳似火。农家都知道,麦熟一晌,是不等人的,妻和儿子只得去帮助收麦,我因上班,脱不开身,只能希冀他们能发几张图片来,即使帮不上忙,也能心往助之。
算来最末一次割麦,已过去整整二十五年,那是我记得的最辛苦的一年;麦子虽已不太多,不像先前,最初农村大包干时,家里分了三亩多地,又没有壮劳力,父亲退休后,还得拖着病弱的身体下地干活,那些日子真的非常苦,因当时全靠人力,除了脱粒和扬场外。
父亲去世后,每到割麦时节,就跟二姐家一块儿干,谁家的麦子先熟,就先割谁家的。
那年是先割我家的。凌晨三点就起床,吃完饭,已近四点,能听到赶早割麦人的声音,路上人影憧憧,天还没亮,星星在眨着眼睛。我做农活儿是不行的,毕竟做的少,更得早去些,在时间上多下功夫,早去的原因,也是为着早晨比较凉爽,若太阳一出来,地上像下了火似的,什么不干都汗流浃背,更不要说还割麦子,根本不出活儿。
我家就一畦,中间有一水沟,是浇地时用的。我跟哥从一边开始割起,哥跟我一样,他接了父亲的班,也没干过农活儿。
刚开始割时,我俩还有些精神,有些力气,渐渐就不行了,一畦小麦约二百米长,我俩割了不到四分之一,已精疲力竭,没割几下,就得站起来,不然,直觉得腰酸痛难忍,愈往后,直起腰的间隔时间愈短,向前一望,还有那么长,何时才能割到另一边呢?向后一望,与向前相比,顿时感觉没有尽头。
天亮时,二姐和姐夫来了,他们都是干活儿能手,有了他们的加入,我俩也就有了信心,比先前的速度也快了些。他们俩从小水沟向另一边割,只听到他们割麦时唰唰的声音,从未见他们站起身来,哪怕是伸一伸腰都没有。
将近十一点,终于割完了,这才是第一步,还得把割的散麦子捆绑,再拉到打麦场上,有时找别人的车给拉,找不到车时,只能自己用小推车,一车一车往回运。正是中午时分,太阳挂在头顶,直射着一切,整个大地都要被烤焦了,仿佛一点儿火星,整个就都会燃烧起来;现在想想,不知是怎么过来的!
总算是堆在打麦场上了,脱粒还得按号排队,挨到哪家了,甭管家里怎么样,都得马上去脱粒,不然就错过了,只要错过,就又得重新排下一轮。因此,谁家如果人手不够,都是互相帮忙,虽然更累,但没办法,机器一响,是不能空转的,一是要算时间,按时间收费,二是会耽误后面的人家,影响整个麦收的进度。脱粒机是能移动的,上面有轮子,推到麦堆旁,安排好五六个人,合上电闸,机器就轰鸣起来;那真是尘土飞扬,响声震耳,有往传送带上运麦子的,有定时往口袋里装麦粒的,还得有人把脱粒后的麦秸秆堆在一块儿,这可是个技术活儿,因为地方狭小,得堆成一痤山似的,用三股的叉一个人传递给下一个人,慢慢堆积而成。
脱粒完成后,人已如泥土所塑一样,尽管先前已做了最好的防护,现在,看上去,脸上,鼻孔,耳朵,嘴巴里都是泥土;人已没有一点儿力气了,虽然上一顿饭不记得是何时吃了,下顿饭什么时候才能吃上?更是一个未知数。
别人把脱粒机推走以后,找一块空地,才能开始扬场。在割麦的日子里,是不分白天黑夜的,机器不休息,除非是两家交接的间隙。
扬完后,把麦子装进粮袋,推回家,算是割麦任务完成大半,剩下的就是晒麦子,至少得晒两三天,不过,得看天气咋样。响晴天,三天也许能行,多云或阴天,就没准儿了;有时遇到雨天,就更拿不定了。
常记得午后,晴朗的天空,毒花花的太阳,突然西边响起一声闷雷,一片乌云飘过来,人们立即投入紧张的战斗。在马路上晒麦子的,在平房上的,还有在一布单上晒的,各家各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齐出动,只听到木锨摩擦地面的声音,雷声愈响,人心愈急,尽管大多是一场虚惊,可人们丝毫没有懈怠,不当回事儿的,偶有胆大的,不以为然,稍微慢些,只能眼瞅着麦子被雨水冲走,一季的辛苦瞬间成为泡影。晒麦子与晒玉米不一样,麦子是热着装袋归仓,玉米是晾冷后才能装。麦子归仓后,夏收时节才算过去。
把麦子推回家,已是第二天凌晨,洗漱、吃饭后,一看时间,三点,刚坐会儿,又该去给二姐家割了。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汗滴流淌,镰刀飞舞,一直到午后三、四点,算是把麦子运回打麦场。二姐家那里跟我家的不一样,他们的脱粒机是固定的,麦子就得来回倒腾,所需人力就更多,环节又一样少不得。那天不知能说是运气好呢还是不好,麦子刚堆到场上,就轮到二姐家了,不得已,二姐又找了几个帮手,又是一场恶战,与昨天一样,又是灰头土脸,灰尘和汗水搅在一起,和泥一般,整个脸上象被泥土裹住一样,稍一动,觉得脸就皱巴巴的。同样,麦粒装袋,堆麦秸秆,扬场,最后,把几十袋麦粒拉回二姐家时,已将近又一个半夜了。
这是我经历的印象最深,又最劳累的一次割麦时光,记忆中也有割麦时节的欢乐,确乎是更早了。
学校放假了,老师领着一群年龄迥异的孩子,在吃过早饭后,悠闲的集中在一起,还唱着歌,孩子们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一块儿往地里走去。孩子们是帮助集体收麦的,因为小,干不了重活儿,就在大人们割完麦子的地里捡拾麦穗,交到生产队,一个个称重,会把所拾多少,折合成工分算到家庭的账薄上。孩子们跟着老师,老师走到哪里,孩子们就跟到哪里,像一只老母鸡后面跟着一群小鸡,老师还会唱歌,走到哪里,哪里就响起《学习雷锋好榜样》的歌声。
拾了几块地,孩子们累了,到树底下歇息,那正好是一棵桑树,此时,正是桑葚成熟时节;顿时,树上就爬满了孩子,甘甜的、紫色的桑葚塞进一个个小嘴里,马上变成一朵朵灿烂的笑容,声音响彻空旷的田野。一会儿,每个孩子的嘴唇、手都变成紫色,还在互相笑着对方,指着对方的嘴,不知道别人就是自己的影子,笑的前仰后合,肆无忌惮。还有棵树,桑葚竟是白的,也最甜,后来还多次出现在我的梦中。
那时的脱粒机很落后,不仅慢,还脱不干净,脱粒后,还要把秸秆铺在打麦场上,用拖拉机把秸秆碾瓷实,再把碌碡拴在拖拉机后面,碾压一番。一个小男孩,会时常坐在拖拉机手的旁边,在打麦场上转圈,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听着突突的声音,看着场上的麦子,小男孩若有所思,在向往着未来,做着不为人知的梦。
多年过去,现在,竟然连麦子的记忆也模糊了。看过一个关于“麦客”的纪录片,具体是哪一年?也忘记了。只知道近些年,都用收割机了,不知那些麦客是否还有活儿做?他们又将怎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