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有一段话很有意思。他说: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隔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这段话很冷漠。
鲁迅先生还有一句话,非常有诗意。他是这么说的: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他老人家前面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也许,他写这段话的时候很健康,病了以后就不一样了。
一九三六年他生病了,有一天觉得病情有点儿缓和,夜里让许广平给他倒点儿水喝,打开灯,让他四下看看。许广平给他端来茶,喝了两口,但没给他开灯,说,为什么开灯?鲁迅说:因为我要过活。你懂得么?这也是生活呀。我要看来看去地看一下。
许广平还是没给他开灯。鲁迅躺在床上,看见什么了呢?他说:街灯的光穿窗而入,屋子里显出微明,我大略一看,熟识的墙壁,壁端的棱线,熟识的书堆,堆边的未订的画集,外面的进行着的夜,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我存在着,我在生活,我将生活下去。
《这也是生活》这篇文章,写在一九三六年八月,没过多久,鲁迅先生就去世了。
不同的人生状态,可能有不同的人生感受。但有时,我们可能会有互相矛盾的感受:一方面觉得,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一方面又觉得,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过去和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可能都会有一些复杂的感受。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为好呢?世上那么多人,真的和我有关吗?我该同情什么,我又能怜悯谁呢?
律师这个职业总是有点儿“丧”,总是会带来很多负面情绪。相较于“时代的一粒灰”,我们更多关心一个人面对的那座山,关心个人的困境,关心那些时代褶皱中的人,帮他抖落开细碎的、不为人知的感受、帮他获得安慰,让他有那么一点点稳定感。
我还记得第一次读到《西西弗神话》里,神惩罚西西弗,让他每天推一块石头上山,推到山顶,石头就落下来,西西弗要回到山脚下继续推,周而复始。神为啥要这样做呢?以前我看的故事是“愚公移山”啊,一个老头儿带着家人要把门前的大山挖走,他们鼓足干劲儿,子子孙孙无穷尽,打算祖祖辈辈干下去,可没过些日子,神就出现了,帮着愚公移走了大山。
会有一个神帮我们解决眼前的困境吗?还是他会把我们安排在一个类似西西弗的困境中?我总觉得,后一种情况出现的概率更大。
我们都害怕孤独、发疯和死亡,惟愿安慰、同情和理解能带来光和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