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
《悠游小说林》读书笔记:第6页
“任何叙事性的小说都必须是而且注定是快速的,因为建构一个由无数事件与人物组成的世界,无法巨细靡遗,面面俱到。小说只能提供暗示,然后由读者自行去填满所有的缝隙。”
《悠游小说林》读书笔记:第11页
“ 容我引述博尔赫斯(另一位在这个领域常被提及,并且二十五年前来此作过讲座的灵魂)的一个妙譬譬:森林是一座小径分叉的花园。即使林中没有已被人踩出来的明显小径,每个人仍能追循自己的路径,决定在某棵树前左转或右转,而且在遇见每棵树时都会做出选择。”
《悠游小说林》读书笔记:第46页
“ 穿越一片森林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尝试一条或数条可能的路线,以便尽快走出森林(到达祖母家,或者像大拇指汤姆、汉赛尔与格菜特那样回到自己家里);另一种是漫步林中领会森林景致,弄清楚为何某些路通而某些路不通。同样地,通读一个叙事性文本也有两种方法。任何叙事性文本首先都是说给第一层次的模范读者听的,这个层次的读者理所当然希望知道故事的结局(亚哈船长最后设法捕到白鲸没有,利奥波德·布鲁姆在1904年6月16日几度与斯蒂芬·迪达勒斯偶遇之后,是否会跟他再次见面)。但是任何一个叙事性文本也是说给第二层次的模范读者听的,这个层次的读者会思考故事本身期望他或她是怎么样的读者,同时希望准确理解模范作者是如何在各处指引读者的。如果只想知道故事的结局,通常读一遍就够了。相形之下,要识别模范作者就得读很多遍,有些故事一读再读都不嫌多。经验读者只有在发现模范作者,并了解(或开始了解)模范作者对他们的要求后,才能成为成熟的模范读者 ”
《悠游小说林》读书笔记:第88页
普鲁斯特曾以三十页的篇幅描写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的情形,但他非常推崇福楼拜《情感教育》的结尾,说其中最妙的不是任何一句话,而是留白。 > 他行走天涯。 他逐渐了解了汽船的忧郁,在帐篷中清冷地醒过来的滋味,地景与废墟的单调,友谊离他而去的苦涩。 他回到了家乡。 他进入社交圈圈,与其他女人交往,但记忆犹新的初恋使这些恋情索然无味,此外,狂烈的欲望和花朵般绽放的感覚都消失了。
《悠游小说林》读书笔记:第120页
“ 我们步入小说林的时候,就与作者立下了一个虚构约定。我们也准备接受比如狼会开口说话这种事。”
《悠游小说林》读书笔记:第135页
“孩子们玩玩偶、玩具马或风筝,目的是熟悉大世界的自然法则和未来有一天他们也会从事的行为。同样的,阅读小说也意味着玩一场游戏,通过游戏我们为现实世界中发生过的、正在发生的和即将发生的无穷的事物赋予了一层意义。通过阅读叙事文章,我们避开了对这个世界说真话时会袭上心头的焦虑。 ”
《悠游小说林》读书笔记:第138页
“ 我们相信,就现实世界而言,真实是最重要的衡量基准,但对于小说所描述的世界,我们则倾向于以信任的态度接受其所述。然而,即便在现实世界里,信任的原则和真实的原则也同等重要。 ”
《悠游小说林》读书笔记:第205页
“ 我们与整个世界之间的感知关系能够存在,是因为我们相信先前的故事。如果不知道一棵树要历经漫长的生长过程,而非一夜之间枝繁叶茂(因为我们听别人这样说过),我们就无法充分了解这棵树。这种确定性是我们“理解”的一部分,理解一棵树之所以是一棵树,而不是一朵花。我们接受祖先传下来的故事,将之视为事实,虽然如今我们把他们叫做科学家。 ”
《悠游小说林》读书笔记:第206页
“ 没有人只活在当下的瞬间;多亏了记忆的连贯性,不管是个人的记忆还是集体的记忆(历史和神话),我们才能将事物和事件连接起来。因为我们有往事可依,在说“我”这个字的时候,才不会质疑自己作为个人的自然延续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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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记忆与集体记忆的混淆拉长了我们的生命,它使人得以穿越时空回到过去,像是得到某种不朽的允诺。当我们通过长辈讲的故事或是书本参与这些集体记忆时,就好像博尔赫斯凝视着神奇的“阿菜夫”( Aleph),希伯来文的第一个字母一一那里包含着整个宇宙:于是在这短短一生的旅途中,我们可以在一阵冷风拂过圣赫勒拿岛时与拿破仓一起颤抖,在阿金库尔战役大获全胜之后与享利五世一起欢呼,或在布鲁图背叛谋刺时和恺撤一起痛苦。 ”
《悠游小说林》读书笔记:第207页
由此,虚构故事何以吸引我们就不难理解了。它给了我们自由自在地运用自己官能的机会,让我们想象这个世界,重建过往。小说和游戏具有一样的功能。孩童在玩耍中学习如何生活,因为他们在模拟长大后会遇到的情况。而通过小说,成年人锻炼了自己整理过去和现在经验的能力。
《悠游小说林》读书笔记:第219页
我们既然已经看到虚构故事侵入生活对历史的影响,那又该如何看待这种现象呢?我不能说漫步小说之林是解决我们这个时代所有悲剧的灵丹妙药,但这些漫步会让人们了解虚构故事塑造生活的机制。其产生的结果,有时候赏心悦目,比如去贝克街朝圣心仪的书中人物,但另一些时候,生活被转化成了噩梦而不是美梦。思考读者与故事、虚构与现实之间的复杂关系,有助于我们建立起一种治疗模式来对抗沉睡的理性,正是它释放出恶魔鬼怪。
《悠游小说林》读书笔记:第220页
无论如何,我们不会停止阅读小说,因为正是在那些虛构的故事中,我们试图找到赋予生命意义的普遍法则。我们终生都在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告诉我们为何出生,为何而活。有时我们寻找的是一个广大无垠的宇宙故事,有时则是我们个人的故事(我们向告解神父或心理分析师倾诉,或写在日记里的故事)。有时我们的个人故事和宇宙故事如出一辙。
《悠游小说林》读书笔记:第221页
“ 在我身上就发生过这样的事,下面这段自然叙事可以证明。
几个月前我应邀往访加里西亚的科鲁尼亚科学博物馆,访问接近尾声时馆长宣布有个意外的惊喜给我,并领我走向天文馆。天文馆通常会引人遐想,因为灯光关掉后你会以为自己置身满天星斗覆盖的沙漠中。那个夜晚有件特殊的事情发生了。
房间突然陷入一片黑暗,耳旁响起德·法雅动听的摇篮曲,慢慢地(其实感觉比实际稍快,因为整个过程持续了十五分钟)我头上的天空开始转动,那是我出生地的天空,1932年1月5日至6日,覆盖着意大利亚历山德里亚( Alessandria)的天空,我异常亢奋地体验了生命中的第一夜。
这是我首度目睹初生之夜的天空,因为我自己当晚不可能看见,母亲产后身体虚弱,大概也无缘得见,不过父亲可能看见了,一个人安静地踱步到露台上,有点紧张不安,因为他刚刚目睹了一件奇妙的事情发生,尤其这件事他也有贡献。
天文馆这种科技设备很多地方都有,别人也可能有过相同的经验,不过请别介意在那十五分钟里,我觉得我是自开天辟地以来,唯一一个有此殊荣与自己的初生重逢的人。我快乐极了,感觉一一几乎是渴望一一可以在那一刻,应该在那一刻,死掉,而且任何其他时刻都是死得不得其时。我会欣然阖眼而逝,因为我已经亲身经历了一生中读过的最美丽的故事。也许我已经找到了过去一直在书页中,或者在电影银幕上寻找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天上的星星和我是主角。这是虚构的,因为故事经馆长重新创造过;这是历史,因为讲述的是宇宙过去时空发生的事;这是真实人生,因为我是真实的,不是小说中的人物。那一霎那,我是众书之书的模范读者。
那是我但愿永远也不用离开的虚构森林。
但人生是残酷的,对你对我都是,因此我在这里。”
书评:寻找你一生的故事
粗略的读了这本书,跳过很多过于西方背景和概念性的内容,浓缩下来,大概就是不太认真的听了一场演讲。
整个演讲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个充满智慧的老守林人在带人游览森林,这座森林之中除了有前人栽下的千年古树,守林人自己也种树。
白天匆匆游览完森林中他比较熟悉的部分之后,我们将在夜晚的篝火旁,星空之下,听这个守林人讲一些别的东西,不是关于某颗树的专业性的知识,而是一些私人的故事,关于他自己和这颗森林,以及为什么他会成为一个守林人,将自己大半生的时间沉迷于此。
也就是书中最后的部分:
无论如何,我们不会停止阅读小说,因为正是在那些虛构的故事中,我们试图找到赋予生命意义的普遍法则。我们终生都在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告诉我们为何出生,为何而活。有时我们寻找的是一个广大无垠的宇宙故事,有时则是我们个人的故事(我们向告解神父或心理分析师倾诉,或写在日记里的故事)。有时我们的个人故事和宇宙故事如出一辙。
这个过程,大概就像在人群中寻找另一个人,书海里寻找另一本书,丛林中寻找另一颗树。
在书中最后的例子中,在天文馆里,「守林人」艾柯看到了 1932 年 1 月 5 日至 6 日,也就是他出生之日的星空,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生中的故事。
我想我有过类似的经历,大概十岁左右的时候,应该是夏天。
那时候住在农村,有一天半夜起床上厕所,脑子还处在半梦半醒之间,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星空,有一颗流星划过。于是就在这几秒里赶紧许了一个愿望。
这也是我一生中最美的故事之一,而且像某种寓言,不同的是这是寓言的主角自己主动的预测。
在这个故事里我和那颗流星是主角,不同于艾柯在天文馆看到的虚构,我确信是真实的,以至于在十多年过去之后能够清晰如昨。但由于毕竟太过久远,中间隔着记忆与时光这层金黄色的雾霾,虽然那一刻如此清晰,但那一刻的前一天和后一天,这中间漫长的前因后果却模糊。而我又没有实体的佐证,以至于又带有了半虚构的含义。而且在后来的岁月中,我也只能通过偶然引发的回忆来记起那一瞬间。
在众多的小说中,经常存在某种命运的寓言,比如有人降生便天有异象,会有一些预言预测这个人会成为某种人。但我更相信,这些故事通常是那个人成为某种人之后,所做的注解。
从现实的角度来说,没有异象,只有某种自我的觉醒,然后这个人此生朝这个方向去行走。最有成就,改变这个世界最多,符合别人猎奇心理的那些会拥有后来补上的预言和一些传说。
多数的人们,寻找到自我的那一刻,那些故事都永远封存在记忆中,或只流传于少数人之中。由于人们的命运参差多态,对自己无比圣神的使命可能于别人不值一提,甚至是无聊。
但我相信,如果整个人的一生如同一根绳子,人们依然古老的使用绳结记事,所有重要的都会变成一个绳结,那么每个人一生中找到自我的时刻,一定是绳结之中最大甚至是最简单的。
如果我和一个人交谈,我希望听到他叙说这个绳结,而非别的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以我个人的经验来看,通过这个绳结开始,可以引出一个人所有的其它绳结,一个人在漫长人生中主动做出的选择,除了时代和命运无可奈何的部分,都可以参照这个绳结。
有人可能在十岁就打下那个绳结,有些人可能三十岁才打下,也有些人可能在临死前回忆起来,才发觉自己早已经在某一刻打下那个绳结,自己的岁月都在与那个绳结纠缠,只是自己并不知道。
悠游小说林,漫步其中的一个理由就是如此,我们通过阅读小说,看另一些人在另一些时空(无论真实与否)的一生,获得某种「集体记忆」,以此定位自己在整个宇宙和人类之间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