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华子
十七团八连在黄河河套。自古有言“黄河百害,唯富一套”。
黄河套又有前套后套之分,自古这里就是农业灌溉区。
后套又有上、中、下三滩之别,八连在黄河的中滩,是个典型的农业连队。
八连的耕地面积很大,真正是一眼望不到边,拖拉机耕地“突突”一上午也走不到头。
黄河水位比耕地海拔还高,地下水不停地往上返碱,满地白花花的,种上庄稼,如果不浇水根本就活不了。
劳动人民最聪明,他们从黄河上游引黄河水灌溉麦田,将碱水压下去,地里就能种庄稼了。
但灌溉水大量渗入,使地下水位升高,人们再在耕地附近挖一道比耕地海拔更低的明渠,使含碱量较高的地下水渗出到较低的明渠里。
从耕地渗到明渠的水越来越多,人们就用水泵再将明渠里的碱水抽上来,排到下游的黄河里去。这样庄稼就能正常生长了。
八连设置的抽水泵,按时排水的地方就叫八连排灌站。因为此站只能将碱水抽上来排出去,所以人们又称之为扬水站。
八连排灌站离连队居住地约5华里左右,在黄河大坝脚下。
比屋顶还高数尺的黄河大坝连绵数千里,上面可以并排走两辆大卡车。
大坝里面是绿油油的庄稼一眼望不到边,大坝外面空旷荒凉。两边大坝夹着一条黄龙日夜不息滚滚游动在庄稼地的上空,伺机作乱。
明渠挖到黄河大坝跟前,水流进入一个混凝土砌成的池子里。池子上面建了一座房子,排水泵就安装在这间房子里。
房子里伸出一根大粗铁管子,一端伸进池子里,呼噜呼噜地喝足了水,另一端抬得高高的穿过厚厚的黄土大坝将水喷吐到滚滚的黄河里去。
以前管理排灌站的是八连的电工高立柱。他是农场的老职工,技术很好,责任心也很强。他不但负责全连的供配电,还管理着排灌站的排水工作。因为工作量大,更因为是危险工种,按规定应该是二人同行互相监理,后来略有电气知识的我就被调到连部担任起了电工的工作。
刚调到排灌站时,看到一屋子的电气设备和两台庞大的水泵,走在木板架起的颤颤悠悠的通道上,看到通道下黑洞洞的深坑还真有点胆战心惊。
高立柱开始给我介绍各个设备的名称,作用,以及操作方法,并看着我操作一番之后,就将排灌站的工作交给了我,然后他背上军用挎包潇洒地走了。
我望着他走远的背影,沉稳了一下心情,回到室内仔细地回忆刚才的情况,并试着又操作了一次。还好,能独立掌握,这才放下心来。
从此我便开始了排灌站的生活。
每天上午8点准时开泵,中午休息两个小时,下午2点继续开泵直至天黑。
每天听着水泵呼噜噜的抽水声,看着白花花的碱水从粗粗的水管子里喷出,心里还真有点成就感。
但时间长了又感到有点困惑,每天这么抽水,电动机外壳热得烫手,明渠里的碱水并没有明显下降。可是这台水泵旁边还有一台更大的水泵却从来没有用过,为什么呢?
经了解才知道,正在使用的这台水泵管径是12英寸的,没有投入使用的水泵管径是20英寸的。并不是不想使用大泵,而是由于安装有问题,这台大泵抽不上水来,就被搁弃不使用了。
望着满满的一渠碱水,听着小水泵轰隆隆的抽水声,摸着烫手的电动机外壳,我不甘地想:这样累死也抽不干哪!而那台大水泵却静悄悄地躺在那里一点作用都没有,这不是浪费吗?碱水抽不及时,地里的庄稼能长好吗?
我开始查找大水泵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经察看发现原来安装水泵时,吸水管和泵体是分别安装的。在吸水管弯头与泵体接口处,两个法兰盘接口碰不到一块去,一道十几公分宽的楔状口子合不上。离心混流泵全靠吸力将水池子里的碱水吸上来,然后喷出去的。如果吸水管道不密封,怎能吸上水来?可是吸水管固定在水池底部混凝土里,如想动它,必须将水池入口堵死,抽干里面的水,砸开地面,校正吸水管位置,重新浇注混凝土才行。
这个工程量大,费工费力 ,而且移动泵体也很困难的。泵体固定在混凝土里,输水管深埋在大坝下面,工程还得经黄河防汛指挥部批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经过反复思索,后来找到焊工师傅将弯头从中间割开,将两个法兰盘接口加上密封垫固定好,再将弯头割开部分加上铁板焊接起来。一个扭曲的弯头焊成了,上水试验后,发现抽水管道密封良好,焊接成功!
大号的水泵轰隆隆地转了起来,瓮粗的水柱喷吐出来像一条巨龙,真是壮观!两个小时之后明渠的水位明显下降,给庄稼的丰收带来希望,令人兴奋。
在排水站的生活有时很枯燥。
我居住的地方是在泵房里隔出的一间屋子里,与水泵只隔一扇木门,人与水泵日夜相伴。看不见一个人影,听不见一句人话,在远离连队的日子里,一个人住在大坝脚下,水自己烧,饭自己做。白天忙活工作还好说,晚上四周黑洞洞的 ,在那个年代更没有电视、手机什么的。只好插上门,一个人憋在屋子里静静地看书,抽烟,困了就睡觉。
有一天晚上,烟断了顿,连地上的烟屁都搜捡出来,剥出烟丝卷大炮抽完了。实在熬得心痒难受,在屋里打转转,心思着如果有点干树叶抽抽也行啊。
找来找去,后来发现在机房的屋顶上吊着一只篮子,篮子里有一点干海带,硬邦邦的挺脆,一掰就断了。于是拿了一点干海带,将其掰成小碎块,用报纸卷了一只大炮叼在嘴上,急急的点上,深深地一吸,呼的一声大炮着火了,烫得我急忙扔掉手里的“烟”,不停的擼嘴,差一点烫起大水泡。
不过,在排灌站的生活有时也是很有趣的。
爬上大坝,走出几十米就能看见闻名天下的黄河,它日夜不停地翻滚着流淌着。黄河水像黄泥汤子,双手捧起一捧黄河水都看不见手心。站在河边还不断地听到扑通扑通的岸边黄土跌落水中的声音,非常震撼。
排灌站所处的地段,河道中间有一个冲积而成的小洲,上面稀疏长着半人高的野草野花,不时有小鸟从草丛中飞起。
那时我的水性比较好,看着闻名于世的黄河,一时兴起,换上游泳裤就跳入水中,很快就游到了水中那个小绿洲旁。爬上去,在草丛中寻寻觅觅,很快就发现了几处鸟蛋。将几枚鸟蛋放入裤衩中,口中含一颗,左手攥着两颗就跳入水中。游到河中间,不自觉地一使劲,手中的两颗鸟蛋碎了,含在嘴里的鸟蛋也碎了,心想没关系,裤衩中还有呢。谁知到了岸上一摸,裤衩里的鸟蛋也没了!后悔死了,我要不拿那鸟蛋,过几天就是一群小鸟,现在倒好,什么都没有了。
过了几年我上学走了,连里又换了几任电工管理排灌站。听说后来中滩挖了总排水干渠,连里的排水站从此关闭。
但是,这段傍着母亲河的鲁滨孙式的孤独生涯,却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