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是在八年前写过我家老蔡，那时候我还是二十出头女青年，今年三十出头，又恰逢生日，老话说“儿女的出生日，母亲的受难日”。顺产生了娃的我感触很深，今天我整理下从前的故事再来写写我的妈妈——老蔡。
我和老蔡认识时她已经35岁了，高龄产妇，我每年过生日的时候都会特别想写她，大概也是从小的耳濡目染，在我很小的时候，外婆生日，老蔡都会带着我搭车去看外婆，出门前肯定是拿出平时不舍得穿的那套衣服，从柜子顶的铁盒子里拿出唯一金戒指仔细戴上，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老蔡大概是怕她的母亲担忧，这些出门的仪式是她想告诉母亲她过得不错。那时候老蔡还年轻，一到外婆家就张罗着给外婆收拾房间，洗洗晒晒，洗床单、被罩、枕巾，舅舅家门口的麻绳一会儿就被挂满了，那时候比不了现在，一篓子苹果和一袋散装饼干，和那门口挂满的、被微风扬起床单，大概是女儿对妈妈最真挚的爱！
从我记事起，我每次生日老蔡都会讲我尚在羊水里就不堪回首的过去。怀我的时候预产期过了十几天，肚子一直都没动静，老蔡生怕出事， 民间有个说法，这种情况要孕妇去剪断一根拴着牛的绳子，孩子才能呱呱坠地，老蔡那是一刻都不会耽搁的，当天就挺着大肚子溜出门找栓着的牛，偷偷剪了牛绳，我大概是在牛主人的骂声中在她肚子里伸了懒腰，蹦跶出来，恰逢三八妇女节，老蔡后来玩笑道，那时候肚子一疼就知道是女孩，这是要出来赶三八妇女节的，最后没赶上，三月九号才出生。后来，我很矫情得问过她：“我是不是那一年三八妇女节最好的礼物？”我以为会有温情的一幕，她摸摸我的头含泪说句：你永远都是上天给妈妈最好的礼物之类的。结果她冷笑两声说道：差点把你流掉了的，都说我生的太“密”了（我和我姐隔得近，相差一岁半）
我爸爸是个电焊工，我小的时候他经常在外地，记忆里是我和姐姐与老蔡同睡一张床，每个周末的清晨老蔡就会给我和姐姐讲我们还尚小的故事，偶尔还似悲情女主角般的讲道声泪俱下，那些没坐完月子就开始干活落下脚后跟痛的毛病，牵着姐姐，抱着我在寒冬里去医院的路上。小时候我有咳嗽的毛病，一立秋就开始咳，老蔡四处打听，不知是哪位江湖郎中告诉她我是背凉的毛病，不能受冻，从此，老蔡每天抱着我睡觉，睡前把两只手搓到通红，然后贴在我背上给我暖背，我每次都很无力的问道，妈，这样真的有用吗？老蔡总是那句话“日咳心经火，夜咳背脊凉，肯定冒得错的”。后来我咳嗽的毛病真的慢慢好了，我的童年没有摇篮曲，最讨嫌的就是老蔡每天搓手的声音，还有但凡我掀个被子或离她远点，她那句桓古不变的话：你再动一下，老子一脚把你蹬下去，你信不信！
老蔡非常心灵手巧，从小我和姐姐的毛衣、毛裤都是老蔡织的，她花大价钱买了一本学织毛衣的册子，成了全村妇女争相借阅的书。她常常沾沾自喜，谁家又找她帮忙织一件外套，谁谁看中了她织的裙子。她也喜欢下厨，我家亲戚个个都说老蔡的厨艺高超，我和姐上学的时候，一日三餐从不落下，小时候家里经济不宽裕，虽然没有餐餐大鱼大肉，但新鲜的土鸡蛋从来没有断过，我家院子里养了几只鸡，大多是年头养到年尾，平时吃鸡蛋，过年吃鸡肉，全是放养的土鸡，鸡橱是老蔡自己搭的，用红砖沿着墙壁码的一个小房子，冬暖夏凉，老蔡养的鸡都肥硕雄壮，夏天吃老蔡种的青菜，冬天吃廉价买回来的稻谷，我和姐姐每天一早就轮番伸手进去摸鸡蛋，现在想来都无比欢喜，那时候，我每天放学就跟小伙伴一起玩儿，每天傍晚，老蔡在门口唤鸡归巢，在这个期间，若我没有及时回家，进门的第一句话准是老蔡的那句：“你玩野了吧，鸡都晓得回家你不晓得回家啊？”
老蔡很早就开始教我们做饭洗衣服做家务，她说自己会做饭，去哪里都不会饿着，后来，我和姐姐都参加工作了，每次回家去厨房帮她她都嫌弃我们笨手笨脚，然后再饭桌上声讨：这个家里，没一个人可以帮我，和微博里说的一样儿一样儿的。很早以前老蔡都是嚣张跋扈，器宇轩昂的，有件事让我明白老蔡其实挺可爱的。上初中那会儿，姐姐住校爸爸出差不在家，我的叛离期她的更年期，火星撞地球，我们天天吵架，但晚上还是睡一起。直到有一天，我为了摆明我的愤怒决定冷落她，一个人卷了床被子去对面房间睡。刚睡下，老蔡就抱着枕头来敲我的门，从此，我抓住了老蔡的小辫子，如获至宝，动不动就恐吓她：我不跟你睡了？后来，我和姐姐出门上班，我的爸爸也偶尔不在家，会经常收到老蔡发来的短信：马大（我姐），马二（我），多穿衣，饭要吃饱。现在想来也会为之动容，独自一人在家的她可能很害怕，儿行千里母担忧，孩子大了，出了门，纵使有太多的担忧和挂念，临到嘴边也只嘱咐一句吃饱穿暖。
我的老爸是个智商非常高的人，动手能力非常强，我喜欢做手工大概是遗传了我老爸的动手能力，我老爸绝对是个全能选手，大到和水泥砌院墙，小到修理一个羽毛球拍，有一年大年三十全村停电，是我老爸点个手电筒三下五除二搞定的，我家撮箕至少有20年的历史了，是我老爸用铁皮自己焊的，结实耐用，经久不衰，现在六十多岁的人了，带外孙期间自己琢磨，现在几十秒就可以还原打乱的魔方，这耐心和智商不言而喻了。但是老蔡对我老爸的任何一项技能都显得很不屑，从小到大，但凡我们崇拜下我老爸，老蔡就喜欢在旁边傲娇的附和着，你爸爸就是笨，要不是我教他，他哪搞得好。每当这时我爸爸就会咧嘴一笑，看着老蔡附和着：“好好好，都是你聪明，你最能干…”。这时的老蔡会意犹未尽的会心一笑，然后叨叨说起往日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大多都是老爸的糗事，这么多年，老蔡以欺负老爸为乐，我和老姐纵使有万般不解，但也无可奈何，这可能就是他们的相处模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小的时候，老爸和老蔡没让我们吃过什么苦，记得在我们还小的时候，老爸有次生病了，那时候经济条件差，我和姐姐交学费遇上老爸的医药费，让本来就不富裕的家捉襟见肘，老蔡是个硬气的人，不到万般无奈，绝不会找别人开口借钱，那时候经济条件都差，有几个愿意把钱借给别人呢，在老蔡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个老街坊傍晚的时候来到我家，那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啊！那家人以卖菜为生，用蓝底白花的手帕包着的全是零票子，老蔡每次说这段的时候表情都特生动，她说这是她最感动的一次，要我和姐姐都记住，如果有能力，一定要帮助他人于苦难之中。我和姐姐对那家人一直深感敬意，每次遇见那家人都倍感亲切，以至于现在我去买菜，从来不跟菜贩讨价还价。
每个女儿都是母亲的延续，有报道说想看你的妻子未来的样子，就先看看丈母娘，我结婚的时候，老蔡给我选最放肆喧哗的大红旗袍，她站在那里辗转看了几圈，夸赞颜色大气，做工精良，我知道老蔡老了，她活开了，没有那个年代的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她可以把骄傲的平静的穿着旗袍的希望寄托于我。我刚怀孕就辞职了，一直住在娘家，老蔡在为愁闺女嫁几年后终于要迎来小孙子而喜行于色，她对于我肚子里的家伙毫不掩饰的表示重男轻女，怀孕期间我不爱吃肉喝汤，天天吃水果辣条，老蔡很失望的的对我说：“你肯定怀的女儿，我听别人说怀男孩爱吃肉。”我不以为然，老蔡是希望我反驳的，她希望我说：“我要生个儿子。”有时候气不过，我也反驳，老蔡马上接过话茬：“我跟你打赌，你要是生个儿子我给你3万，你生个女儿我给你1万，赌不赌？”我有什么不赌的，反正总是赚。老蔡的重男轻女思想来自她的经历，我们出生的那个年代，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那个年代可能因为我和姐姐两个女儿遭受来自家族或旁人的的压力，她把心底希望寄托于我和我姐，好在，我姐圆了她的梦…
我上次写老蔡的时候，我的姑姑给我留言，是高尔基的一句名言：世界上的一切光荣和骄傲都来自母亲。我思考很久，在我刚怀孕的时候，我并不想做老蔡这样的妈妈，老蔡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妈妈，她负能量很多，爱欺负我爸，而且还话唠，可是慢慢的我发现，我太多像老蔡的地方了，某天，我对不愿睡觉的孩子吼上一句老子一脚把你踢下去，我把废旧的衣服利用起来做了底垫，我养了几只小金鱼让孩子给它们换水，我也欺负我孩子她爸，但我也在用不完美的老蔡约束自己，我不要负能量，我不要成为话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