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爱情故事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张金金了,我们的友谊并不长,却有过一段同生共死的经历,没有他或许我早就死了,在那段死里逃生的旅途里张金金曾为我讲述并让我见证了他的爱情故事,那时候我还没有品尝过爱情的滋味,并不明白爱情是不是像他所说的那样。其实即使现在我已经结婚生子,回忆起他所谓的爱情故事,我还是搞不懂。现在我翻出了一封藏了很多年的信,里面或许有我要的答案,在我打开它的时候,我与张金金共同经历的那段旅途又开始在我的脑海里流动起来。

我是一个逃兵。我不记得那是哪一天了,总之我们打了败仗。我脱掉了盔甲与战袍,扔掉了大刀与长矛,不分昼夜的跑,在溃败的第三天夜里我总算彻底摆脱了敌军的弓箭与铁蹄,我跑到一间破庙里瘫倒下来,我想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明天只要再走两三个时辰我就可以踏上久违的故土了。破庙屋顶上有一个破洞,黑夜从这里钻进来,我的脑袋开始发沉,我找来几片破布裹在身上抵御四壁漏进来的风。我感到脑袋越来越沉,身上渐渐暖起来,我再也无法抵抗黑夜的侵袭,意识开始往一团黑色里堕去......

“叮叮!”

我瞬间跳了起来,那是铁器落在地上的声音,这几日的逃亡里我太多次听到这样的声音了,我惊恐地向四周扫视,身体不受控制地都起来。

“你慌什么?”

我又不自知地往后一跳,一个黑影从墙角走来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匕首,月光正伴着黑夜从破洞打向这里,一张黝黑而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我眼前,我问道:“张金金?你是张金金么?”

他迟疑了一下,眯着眼打量我,马上又吐了口气,笑了起来,“我是张金金。”

他也认出我来了。张金金是我的朋友金伟的同乡,因为金伟的缘故和我有过几面之缘。张金金和金伟十分投缘,我原以为他是和金伟一样英勇果敢的战士,后来我才知道,张金金是全军有名的逃跑大王,每次作战他都会落在全军最后,一旦撤退他又永远跑在最前面。战友们都笑张金金贪生怕死,他总是哼一声就走开了。这一次大溃败的时候,我看见他一马当先往北边逃跑,而我随后是往东边跑的,不知我俩是谁跑偏了方向,竟然在这里相遇了。我们相视而笑,好像都在为劫后余生而庆幸。

这时破庙外突然有马蹄声,我吓得立马扑倒地上,张金金也屏住呼吸,紧紧握着匕首。直到马蹄声远去,张金金笑道,“你可真怂!只有一匹马,而我们有两个人,哪怕真的是蛮子也不用怕。”

我感到恼火,我想尽管我确实怕死,可也轮不到你这个逃跑大王来笑我。我扭过身去不再理他。月光穿过屋顶上的破洞照在我们中间,把我们隔绝在各自的黑夜里。

“金伟怎么样了?他跑出来了吗?”

他提到了金伟,我便不得不转过身,叹道:“金伟死啦!他不逃跑,然后就被那个狗娘养的蛮子用斧子把头砍掉了。我逃跑的时候想去捡他的头,可是蛮子实在太多了......”

“我就知道......”张金金低着头说道,“我早就知道的,像金伟的性格在军队里要么建功立业,要么就被敌人杀死,果然......他是个好样的!”

“是啊!金伟是个好样的!不像我们,贪生怕死!”我故意大声说道。

“你是怕死,我可不怕!”

“大家可都知道你是逃跑大王!”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逃跑可不是怕死。”

张金金从衣服里摸出一团破布,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剥开,里面是一把折扇,“我不怕死,但我只会为她去死!”

我打开折扇,在微弱的月光下根本看不清扇面上有什么,“这也没什么特别的,你怎么要为它去死?”

“你看看扇骨。”

扇骨上有什么依旧看不出,但我能摸出来上面刻着字,好像是个“灵”字,另一面是一个“高”字

张金金把扇子拿回去紧紧握在手里,“她叫高灵,我为她而活着,也只会为她而死。”

接下来几天,我与张金金结伴而行,尽管我的家乡并不遥远,但早就没什么亲人了。作为一个逃兵又举目无亲,有一个同路的伙伴能使我稍觉心安。张金金让我一起去他的家乡,他说他的叔父或许能给我俩找个活干。在这一路上,我们互相诉说着各自的经历,渐渐熟络起来,也就是在这期间他给我讲述起他和高灵——他为之而活,也可以为之而死的姑娘——的故事。

“其实我不知道她是否还会记起我,尽管我这样爱她,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比我更爱她了。我为她活着,也可以为她而死,我整个的性命完全属于她。对了,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我摇摇头。

“那你一定不懂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确实还无法理解,但我看着他手握折扇,脸上又带着淡淡的笑,我想那一定是种美妙的感觉。

“十三岁那年,父亲把我送到在高家当管家的叔父身边,从此我便跟着叔父在高家干活。高老爷待下人很好,第一次见到我就给我新衣服穿,一个月后高老爷见我干活卖力,人又老实,便问我愿不愿意陪少爷念书?我是顶讨厌读书的,一看见书本我就觉得头疼,可叔父却替我应了下来,叔父说跟着少爷读书总比做苦工强。我只好答应下来。现在看我真该感谢叔父。

“少爷年纪比我大两岁,和他的父亲一样文质彬彬的,对我也很好,好像我只是他的伙伴而不是下人。就在陪少爷念书的第一天,那天早上下着大雨,先生迟迟没有来,我推开窗户张望,于是我第一次看到了那张美丽的脸,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时候的感觉,我的脑子好像空了,只看到那雪白的面孔上有一对水灵的眼睛,像两颗闪闪发亮的黑珍珠在向屋内打量。我没想到这世上竟会有这样好看的人!我傻傻地盯着那美丽的眼睛,其他什么事也不知道了,这时候她也看向我的眼睛,也不说话,然后退了两步,转身走了。我不知道该不该叫住她,我真想听听她的声音,可是少爷叫我了,我把看到的这个女孩说给少爷听,少爷说,那应该是他的妹妹高灵。高灵!高灵!多好听的名字啊!难怪她有一双那样好看、水灵的眼睛,原来她叫高灵!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我想尽办法向叔父、少爷还有其他下人打听这位高小姐,我知道了她和我一般大,对老爷体贴、孝顺,她聪敏好学,每次少爷下了课都要缠着少爷把今天所学的内容跟她讲一遍......我越来越多地要想起她,想要见到她了,虽然我跟着少爷念书,下了课我还是要去帮叔父干些杂活,很长时间我都没有再见到她。可尽管只和她对视了一刹那的时间,她的眼睛、她的名字好像已经印在了我的心上,我也试过要抹去,可越抹就印地越深,我已经忘不了高灵了。”

去张金金的家乡原本是十分遥远的,幸运的是我们从一个富商那里偷来了两匹马。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我们偷偷解开了两匹马的绳子,用事先从客栈里摸来的草料引诱它们一点一点远离客栈,直到离客栈很远了,我们才迫不及待地翻身上马,结果一上去我就被甩了下来,那马儿月光下嘶吼着,对我耀武扬威起来。我从没骑过马,即使在军队里我也只是个小步卒,没有机会骑马,只是看到这畜生神气的样子,我也不服输,又骑了上去,结果还没坐稳又被摔了下来,那马儿又得意地叫起来,张金金也在一旁哈哈大笑。张金金在马背上坐的十分稳当,一挥马鞭马儿就跑起来,一拉绳立马又停下来,他见到我摔在地上的狼狈样子就下马来指点我,我按照他讲的诀窍很快就能在马背上坐稳了,虽然还不敢奔跑,却也总算能驾驭它稳稳向前了。

我们骑着马在黑夜里缓缓前行,我问张金金是不是在军队里偷偷骑过马?他说没有。

“那你怎么会骑马的?还骑得这样好?”

“在高家的时候学的。”

“高家还给你骑马?”

“马也就骑过两回,我是骑牛摸索出来的。”

“骑牛?”

“骑马、骑牛其实也没多大区别,只要肯用心,找到窍门。”

张金金边笑边给我讲述起他骑牛的故事。

“高老爷希望少爷能够文武兼备,除了读书,每年春天还要带着少爷去骑马,我自然也要跟着去。老爷给我也备了一匹马,叫我跟着少爷学,少爷是已经学过两年的,早就熟练了,他挥舞马鞭奔驰的样子,俨然就是一个少年英雄。而我就和你一样,还没跨上马背就被摔下来,摔了几次之后身上变得脏兮兮的,老爷、少爷都笑我,也都鼓励我再试试。这个时候我听见有马蹄声向这里奔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清脆动人的声音‘爹爹!爹爹!’是的,高灵来了,我的高灵来了!我看她穿着明显按照男子衣服改过的鲜红骑装,握着缰绳在蓝天白云下奔驰而来,她的脸上还是那甜美而温柔的笑。我没想到她那样柔弱的样子竟能驯服这暴烈的畜生。我呆呆地看着她,竟没意识到她已经下马走到我们身边了。我赶紧拍拍身上的衣裳,怕她看到觉得我脏兮兮的。老爷拍拍我的后背让我再试一次,我想我必然是要再被摔下来的,我可不能让高灵看到我狼狈的样子,我便死活不肯再试,老爷和少爷都笑,我的脸涨得通红,高灵也在笑,她笑得还是那样好看

“那天夜里我睡得很差,我一闭眼就会看到高灵骑着马奔驰的样子,她在蓝天白云里跑啊跑,突然跑进了一片黑色里,她还是不停地跑,越跑越远,我意识到再跑下去我就要看不见她了,我只好大叫起来‘你不要跑了!你不要跑了!’我惊坐起来,高灵不见了,我看看窗外,天还是黑的,月亮还挂在天上,我的衣服被汗水浸得湿透了。我又躺回床上,闭上眼睛,高灵又出现了,原来她已经跑进了我的心里!我第一次觉得我是可以为了高灵而死的,我活着也是为了她而活,我整个的生命完全属于她了。

“第二天,我问叔父能不能给我找一匹马,叔父疑惑地看着我,我告诉他,我要练好骑马,明年让老爷和少爷刮目相看。叔父说,府里的马都是要老爷同意后才能牵出来的,我们这种下人哪里能弄得到马?叔父看我失落的样子,便告诉我陆三那有头老牛,非要骑就骑牛去。我觉得叔父说的也有道理,牛和马都是畜生,骑牛和骑马大概也不会有多大差别,便兴冲冲地找陆三去了。陆三负责给老爷看管田地,他住在府外,倒也不远,穿过花园,从后门出去后穿过一个小巷子也就到了。我刚走到花园,便看到高灵不疾不徐地走在前面,左手半举着,指尖在一旁盛开的花朵上一一划过。我的心跳得飞快,我第一次能单独见到她并有和她说话的机会。我向她走去,我总觉得自己心里有无数的话要对她说,可是现在我每向前走一步我就觉得原本满满的心就空了一点,我该和她说些什么呢?当我已经走到她身旁的时候,我彻底陷入了绝望。‘小姐好。’是的,我冒了一头的汗,却只能挤出这几个字来。高灵转头看着我,我又看到了她那动人的微笑,可是这一刻我对这微笑却突然感到害怕,我感觉到我的脑袋变得空空的,什么也没法从里面找到了。‘下课了吗?辛苦了。’她轻灵地声音飘进我的耳朵里,我已几近崩溃了。‘没有。’我轻声回道,然后快步离去了。我感到眼前一团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憋着一口气往前走,直到我走出后门时被门槛绊倒,我才又看到了天地的光明,摔回到现实里来。我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回想起刚才的那种无力感,我实在想不明白是什么让我到了一种濒临崩溃的地步呢?我起身继续往陆三家走去,渐渐摆脱了那可怕的无力感,终于可以回味一下她与我刚刚在一瞬间的交集,心里涌出一阵暖意,我想她至少终于和我说话了,只为我一个人说话。或许明年春天我能和她并肩骑着马奔跑在蓝天白云下的时候,便不会再有那可怕的感觉了吧!

“陆三家的老牛虽然老了却依然健硕,黑黝黝的皮肤摸上去坚硬而充满了弹性,我一跨上它的背,它就‘哞,哞’地叫,抖一抖身子就把我甩了下去。我倒在地上,陆三手里捧着烟斗哈哈大笑说他五岁的儿子都能稳坐在牛背上,老牛也别过头去看也不看我,我又想起了曾把我摔惨了的那匹神气的马,一股好胜心又涌上来,抓住老牛又翻身跨上去,手脚并用紧紧夹住牛背,结果老牛只是多抖了两下我就又被摔倒了地上。一连多次,回去的时候,我已被摔得青一块紫一块,我告诉陆三,我不认输,以后我天天来,绝不输给这畜生!接下来一个月,每天陪少爷念完书,我就穿过花园从后门出去到陆三家骑牛。我惊喜地发现高灵很喜欢来花园里,我经常看到她一个人在这里看花,每次看到我,都会向我点个头或是说声‘辛苦啦!’而我依然会陷入那莫名的无力感里,只能匆匆离去,一路恍惚地走出门,然后在小巷子里回味刚才那片刻的时间里她的每一个动作与表情,我能感受到一种幸福,至少我能一直见到她。甚至我渐渐在内心有了一个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想法,为什么她总是会在我经过花园的时候出现?为什么她每次愿意和只是下人的我点头、打招呼呢?尽管每次这种想法不受控制地出现在我脑子里时能给我带来一种甜甜的温暖,而我不敢想下去。我继续往陆三家走去,我正只为了她而努力。经过多日的斗争与相处,陆三家的老牛终于被我驯服了,我手脚不用夹紧它也可以稳稳端坐,我感到无比畅快,仿佛已经看到来年的春天,我驯服了那匹神气的马,和高灵一起奔驰的样子。可是第二年老爷带着我们去骑马的时候,尽管我如愿成功驾驭了那匹烈马,高灵却因病没有来,我只是和少爷一起跑了几圈。第三年我已经投军离开了高家,可怜的老牛在我离开前一个月也终于死了,它陪我苦练多日,坚硬而富有弹性的背都被我抓出了一道道红印,却始终没看到我策马蹦腾的样子。”

“所以你千辛万苦学会了骑马,她却根本就没有看到。那你和这个高小姐后来到底怎么样,不会从头到尾都只是你的单相思吧?”

张金金没有回答我,只是靠坐在树上望着北边。再往北走两天就能到张金金的家乡了,这一路的逃亡也终于要结束了。我们在一片树荫下歇脚,轻柔的风吹拂而过,把身上的疲惫和担惊受怕都卷走了,我感到一阵暖洋洋的舒爽,陪着我们一路逃亡的两匹马儿也趴倒在地上睡着了。我对张金金所谓的爱情故事产生了怀疑,听他讲述到现在,我觉得到最后这可能也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在做爱情梦罢了,而他并没有回答我的疑问似乎也证实了我的猜想。我对他感到同情,尽管我还没有品尝过爱情的滋味,但我理解求而不得总是痛苦的,他讲述起高小姐那种幸福的样子让我感到可怜。我闭上眼睛躺在柔嫩的绿草上,眼里又出现了在那个破庙里张金金紧握着那把刻有“高灵”名字的折扇一脸幸福地为我讲述起这个故事时的样子,我惊坐起来,

“不对!扇子!那把扇子是怎么回事?”

那把扇子我尽管只在黑暗中摸过一次,但我摸得出那扇骨所用木头的质地绝不是他能拥有的,那扇骨上的“高灵”二字娟秀工整亦绝不是他能刻写出来的,如果他只是可怜得做着自己的爱情梦,那扇子是哪来的?张金金又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了那团破布一层层揭开,在阳光下我又一次见到了那把扇子,那扇骨是淡淡的棕紫色,在阳光照射下更显光泽,正如我在黑暗中摸到的,扇骨两面各刻着“高”“灵”二字。张金金把扇子一折一折打开,原来这扇面上既没有字也没有画,竟是空白一片,直到扇子全部打开,我看到最后三四折的地方有一大团墨渍,想必是不下心泼上去的,这恐怕是高小姐丢弃的一把破扇子。张金金把扇子摆在我面前正反面来回翻了几遍,我确定除了那团墨渍扇面上什么也没有了。

“原来这只是一把破扇子。”

“对你来说这是一把破扇子,对高灵来说这可能也只是一把破扇子,这却是我最珍贵的东西。”

“因为这是高小姐用过的扇子?”

“也不全是。这把扇子是我现在唯一的寄托。”

我坐到张金金身边,看他又用那团破布一层一层把扇子包起来揣进怀里。我不知道爱一个人或被一个人爱是什么感觉,很多人曾告诉我爱情是最美好的东西,从张金金之前的讲述里我确实看到了爱情给他带来幸福,而看着那把扇子我又感到爱情也是会带来悲苦的。幸福与悲苦到底是怎样同时存在的?所谓的爱情究竟是对生命的恩赐还是折磨?我更加确定张金金那所谓的“爱情故事”不过是他一个人的爱情梦了,但我更愿意把这个故事听下去了,我请他继续他的讲述。

“我用了一个多月驯服了陆三家的老牛,但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依旧在每天陪少爷念完书以后穿过花园从后门出去,每天能见到高灵好像已经不再是一种奢侈了,尽管我每次见到她我还是会因为那莫名的无力感而不知所措,她也还是只向我点下头或说一句简单的问候,可这对我来说也是巨大的满足,好像我的生命每一天都是在为了这一刻而延续的。可是人总是满足不了的,有一天当我完成了每日和高灵短暂的‘约会’走出了花园的时候,我忽然想到其实我没必要再跑到后门去,我跑到花园尽头的大花坛旁边蹲下,从这里默默看着高灵,这样我每日的幸福便不再只是那短短的一瞬间了。高灵在花园里来回地走,有时候捧起花闻一闻,有时候坐在花坛边望着天,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为什么每天都跑到这花园里来,想到我每天和她那短暂‘约会’,我那大胆的猜测又不自知的冒上来,但又被我很快压下去,我很满足这个时刻,她在看花、看天,而我能默默地看着她,尽管蹲得腿麻,但我觉得值得。当太阳下落得低过围墙的时候,她终于离去了。我腿麻得厉害,一时间竟站不起来,突然一只大手把我拉了起来,叔父板着脸在身后看着我。叔父把我拉回屋子里,一句话还没说就扇了我一个耳光,我从来没见过叔父发火,只感觉懵。

“‘趁早把你那点心思给我断了!’叔父向我吼道,‘这心思你连有都不该有!你不要觉得老爷、少爷对我们好,不拿我们当下人看,又让你跟少爷念书,你就能得寸进尺!我告诉你,少爷就是少爷,小姐就是小姐,我们永远是下人!不该动的心思不去动,你懂了没有!’

“‘小姐就是小姐,我永远是下人!’那可怕的无力感又向我袭来了,我感到浑身发冷,天地好像都在转,我终于知道这莫名的无力感是哪里来的了!原来!原来!不管老爷、少爷对我怎样好,下人就是下人,对小姐的心思我有都不该有!可是我对小姐有什么心思呢?唯一有过的那一点点非分之想,每次出现在脑子里的时候,我也都很快就压下去了,我只是想看到她,在心里默默地想她,我只是想她都不行吗?原来!原来!是的,我不该对小姐有什么心思,连想都不该想!

“我不再去花园了,我不再能感受到那短暂的‘约会’所给我带来的幸福,尽管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幸福,但是当你所求的是你根本不配得到的幸福时,你连想都不该去想。可是‘不想’做起来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啊!即使我不去花园,我每天跟着少爷总还是会有机会遇到她,我可以强迫自己不把头转向她,眼睛尽可能地避开她,可是她的声音总会飘进我的耳朵里,我的鼻子总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无论我如何告诫自己,无论我正在做着多重要的事情,只要她出现,我的心便会飞到她身上去,即使叔父总要投来严厉的目光,我也无法控制自己,我早就说过我的生命完全属于她了,除非是死,叫我不想她这怎么能办得到呢!我努力不去想她,可是她的每个动作、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印在我的脑子里,在于她十分有限的接触里,我甚至比以往更关注她了。在那些日子的某几天里,我曾特别注意到她每次遇到下人时都会以那迷人的微笑相迎,她永远是那样的温柔、大方,她会亲切地向每个人都点点头或是问候‘辛苦了’。原来她对所有的下人都是这样的!就像对我一样,我也不过是个下人!那可怕的无力感又将我包围起来,我的胸口像是被命运的铁链越勒越紧,我感到愤怒,可我又为什么愤怒呢?我只是一个不该对小姐有任何心思的下人罢了!

“然而很快就由不得我不想她了。就在我被叔父训斥而放弃了那短暂的‘约会’一个月后,在高灵的要求下老爷让她和少爷一起跟着先生念书了。在高灵来念书的前一天夜里,叔父又把我叫到跟前,他告诉我‘陪少爷念书就好好念,做好自己的本分,别的心思不要有。’别的心思!别的心思!我到底有什么别的心思!我只想着可以每天见到高灵,哪怕一句话也不能跟她说,只要能看见她我便能得到短暂的幸福,现在我所盼望的这一点幸福自己来到我身边了,却叫我不要有别的心思,可我究竟能有什么心思!我连想都不可以想吗!

“高灵念书的第一天就得到了先生的表扬,先生教的所有诗文她只要读个两遍就能背诵,意思虽然不能解释的很清楚,但也能讲个八九不离十,先生说就算是少爷也比不上她。少爷听了说不服气,要和高灵比试一番,先生便让他们互相念诗的上句,另一方要念出下句,兄妹二人便轮番把什么李太白、杜少陵、苏东坡的请出来,刚开始倒都是对答如流,可以说平分秋色,我虽然不懂,也觉得有趣,可少爷毕竟读了几年书,他说了什么李后主的一句诗,高灵答不上来,只焦急地挠头,雪白的脸蛋涨得通红,少爷哈哈大笑说高灵输了,我见高灵脸红彤彤的甚是可爱也跟着一起笑起来。谁知高灵突然把头转向我说:‘这里又不止我们两个人,还不能说是我输了!那个张金金,我也问你一句诗,看你答不答得上!’她念的是‘恁时相见早留心’。我哪里懂什么诗呢,我跟着少爷不过是为了混日子,我更没想到她会突然来和我说话,我又觉得全身没有力气,好像身体被沉在井里,身上的衣服也在发沉。我不敢看她,便转向少爷,少爷只看着高灵不说话似乎并不打算帮我,又看向先生,先生还是板着一张脸看不出喜怒来。我只好低下头说不知道,高灵便开始欢呼自己没输。我虽然觉得惭愧但也觉得开心,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因为有我的存在而感到快乐。下课后我问先生高灵问我的那句诗下一句是什么,先生还是板着脸不做声走开了,我只好去问少爷,少爷告诉我是‘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我又问少爷是什么意思,少爷也不想告诉我,我再三请求了才说道:‘这是宋代的大文豪欧阳修的词,意思是......额......就是说......反正就是说以前见过就暗暗留在了心上,何况到现在呢。唉,这丫头怎么会知道这种词?’”

“哎呦!那意思是这高小姐对你也有意思啦!不然的话干嘛念这诗给你?”我打断他道。

“我当时不敢去多想,一出书房就看到叔父在等着我,他说有些活需要我帮忙,我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他还是要提醒我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等到夜里躺在床上,那句诗才又浮现在我的脑子里,‘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我也产生了和你一样的想法,她为什么会问我这样一句诗呢?莫非......莫非......我又想起了她缓步走在花园里的样子,她下课后还会每天走在花园里吗?为什么我不再去花园之后她就要求来念书了呢?这些想法像夜里的星星在我脑子闪烁着,不管我怎样用叔父的话来告诫自己,我的心依旧随着这星星点点的光芒蠢蠢欲动了。我没能答出她的诗而使她得到快乐,我当然愿意,只要每天都能看到她美丽的笑容,我就能得到这一日的幸福。但我也非常羡慕少爷和她互诵诗句时一唱一和的样子,我开始强迫自己认真听先生讲课,尤其是先生讲诗词的时候,从前跟着少爷念书只是为了混日子,现在为了高灵无论我多不喜欢念书,我都得念下去,既然她喜欢诗词,我也就应当去喜欢诗词。那段时间除了每天听先生讲课,我又问少爷借了几本诗集,除了帮叔父干活,其他时间都在背诗,虽然也都是囫囵吞枣地背,大多都不明其中的意思,但也能随口背几句‘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这样的诗句。先生夸我有长进,我也不觉得欢喜,我依旧不懂背这些劳什子诗词有什么用,我只在乎高灵,能让高灵听到先生夸我,就算背诗再苦闷我也愿意背下去。念书的这段时光真的很快乐,尽管叔父依然时常会来敲打我,但我逐渐在内心中找到了避免进入苦痛之中的应对。我没有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我是陪少爷念书的下人,我就该尽好自己的本分,背诗是我的本分,每天提前来到书房少爷和高灵磨好墨是我的本分,每天把少爷和高灵的桌椅擦得干干净净也是我的本分,我只是在尽我的本分而已,至于我因每日看到高灵坐在我为她擦好的桌椅上用我为她磨好的墨写字、听到我因流利的背出一两首诗得到先生的夸赞而得到的短暂幸福也只是我尽了本分之后所应得的。那真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每天都可以待在高灵身边在从前真是奢侈的,而现在这已经成为了现实,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微笑都印在我的心里,那时候我真感觉我活着就是为了每天可以和她坐在一起念书,如果这样的日子结束了那真不如去死。我沉浸在这幸福的日子里,直到有一天因为我,高灵生了气,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高灵发脾气。那一天先生讲完了课,高灵拿出一把精致的折扇,扇面是空白的,她提起毛笔准备在扇子上写字,我看她砚台里墨不多了就把我的砚台端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身上没力气,脚一软手上的砚台竟没拿住墨水翻在了折扇上。‘你干什么啊!’高灵对我吼道,她紧皱着眉头,眼眶都红了。我从没见过她这样,吓得呆在原地。少爷站起来劝高灵,说只是一把扇子,没什么大不了的。高灵哭着说道:‘你知道什么!这扇子毁了!’说着把扇子扔在了地上,便跑出了书房,少爷也追了出去。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捡起那把扇子,墨水已经把扇面浸透了,确实是毁了。我把它折起来才发现扇骨上两边各刻着‘高’‘灵’两个字。

“你那把扇子果然是高小姐扔了不要的。”我说道。

“确实是高灵不要的,可那毕竟也是她的扇子,更何况上面还刻有她的名字。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只觉得害怕,我怕高灵还生我的气,我不奢望能和她能发生什么,但我不希望她记恨我。‘对不起高灵,都是我不好’那天夜里我一直重复地对着那把扇子道歉,并且恐惧着第二天的到来。第二天高灵来和我道歉了,她说昨天是她不好,不该因为一把扇子就向我发脾气。少爷也告诉我,昨天老爷知道了后也劝过高灵了,叫我不要放在心上。没人再问起过那把扇子,我便把它留在了身边。可我怎么能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呢,那可是高灵啊!我感觉高灵她从那天起好像就变了,话变少了,笑得也少了,我想她一定是记恨我、讨厌我了,这对我而言是最大的痛苦。每天夜里我都握着那把扇子不断地说着对不起,我很害怕,我的生命是属于高灵的,她不快乐我也就不快乐,而她的不快乐又是我导致的,这使我更加的痛苦,我蜷缩在被窝里吻着扇子上高灵的名字,我感觉夜空里闪烁着的星星在熄灭。

“就在我愈发感到痛苦的那些天里我遇到了金伟。那天我出门帮叔父办事,看到金伟挺着胸抬着头走在街上,我问他去哪里,为什么要这样走路?他说朝廷在征兵,他要去投军打蛮子,所以要挺起胸抬起头给征兵处一个好印象。我又问他打蛮子要跑那么远,有什么好的?他说,打赢蛮子,就是立了功、报效了朝廷,就可以当官当将军,就可光宗耀祖!我对什么报效朝廷、光宗耀祖没什么兴趣,可听到可以当官当将军,突然心头一怔,又问金伟,立了功,当官当将军了那是不是比我们老爷还厉害了?金伟说,那可比高老爷厉害多了!我心里一合计,自己在高家永远只是个下人,一个连想一下高灵都不行的下人,尽管现在每天还可以见到她,可是以后呢?而且现在高灵讨厌我,我也为了她愈发地痛苦。如果我去当兵立了功,当上了官当上了将军,我便不再是下人了,到了那时候......我马上叫住金伟,也学着他的样子挺着胸抬着头向征兵处走去。三天以后我和金伟就随军出发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我将长久的看不见高灵了,叔父和老爷、少爷来送我,我朝他们身后张望,没有看到高灵,我转过身紧握着那把扇子出发了,我感到身上的军服有点紧。”

“那不对啊!”我叫道,“照你这样说,你在战场上应该像金伟一样拼了命地杀敌啊!怎么成了逃跑大王了?”

“那我也是上了战场才知道,打仗这么可怕,今天还和你一起吃饭的人,明天脑袋就被砍掉了。再说你看我们那将军带着我们就瞎打,下令往北边打,刚跑了一半又下令往南跑,这不那我们的命开玩笑嘛!肯定是打不了胜仗的!我才知道什么当官当将军是没什么机会的,掉脑袋倒是随时都有可能。我也不求什么,保住小命回去见高灵,只要能远远地看到她就知足了。”

经过了一路的跋山涉水,我们终于回到了张金金的家乡。张金金有些迫不及待了,他已经四年没有见到高灵了。他所谓的爱情故事已经在一路上都给我讲完了,这确实只是他一个人做的一场爱情梦,但我真的非常佩服他对这位高小姐的爱,尽管他什么都没有得到。他的所谓的爱情故事在我的脑海里流动着,我没有体会过爱一个人或被一个人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说不好这到底是不是爱情的滋味。还没走进镇里,我们就遇到了一个骑着牛的中年男人,张金金说这就是陆三。陆三见了张金金就喊道:“张金金你也回来啦?也是回来参加葬礼的?”

“什么葬礼?谁死了?”

“高老爷啊!前天晚上没的。”

张金金听了连忙挥动马鞭向高家跑去。高家已经被一片白色包裹,哭声漫天,张金金的叔父也穿着一身白衣帮着料理高老爷的后事,他见到张金金回来了也吃了一惊,叔侄二人寒暄了两句便领着张金金去高老爷灵前磕头,张金金想起高老爷平日里待他很好也是声泪俱下。高家的少爷两年前参加科举中了进士,一直在外地为官,虽然告了假,但对丧事也多要张金金的叔父把帮忙料理,张金金的叔父一直忙到了深夜才回到自己屋里,张金金连忙问他,怎么不见小姐?

张金金的叔父猛地抬头,说道:“小姐?还哪有什么小姐!”

张金金忙站起来问道:“什么意思!”

“没有小姐啦!”

“你说什么叔父!小姐......高灵!高灵呢!”

“死啦!上个月就死啦!哼,要不是为了这个小姐,老爷原来蛮好的身子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少爷一直在外地做官的又怎么会正好在家!”

“不可能!不可能的!叔父你乱说!你乱说!我还没死高灵怎么会死的!”张金金瞪大了两只眼,双手紧紧抓住他的叔父,疯狂地叫喊,我连忙上去把他拉开。

等到张金金稍显平静,他的叔父坐倒在地上,说道:“这个小姐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年前为了一个穷书生离家出走了,从此没了消息,老爷气坏了,说就当没这个女儿,可老爷你也是知道的,嘴巴里这样说,心里不知道有多疼,就此大病了一场,一直没好过。上个月底城里传来消息说淹死了一个女的,身上的衣服像是小姐的,我不敢让老爷知道便自己去城里认的,可不就是小姐吗?我连忙写信给少爷让他回来,可谁知少爷刚到家,老爷就知道了这事儿,强撑把小姐的骨灰葬了,就不行了,连着发了七天的烧,还是没挺过去。唉,最后这几天老爷嘴里一直喊着‘灵儿’‘灵儿’。”

张金金坐倒在地上,好像傻了一样,嘴巴里不停地念叨:“高灵,高灵,你怎么会死了呢?我还没死你怎么会死呢?你怎么会跟什么书生跑了呢?是不是他骗了你?高灵,高灵......”

第二天,我们跟着他的叔父来到了高灵的墓前,高灵的墓很小,高老爷把女儿视为高家的耻辱,但心里又放不下她,把她葬在高家祖坟地外一里的地方,高少爷不忍心妹妹一个人孤单的在这里,在墓的两旁各栽了两棵柳树。张金金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哭,只是静静地在墓前站了一会儿。夜里我醒来上茅厕,发现张金金不见了,我想起了他一直说得可以为了高灵生可以为了高灵死的话,怕他想不开做傻事便急忙赶往高小姐的墓前。当我赶到的时候,我看到高小姐的坟已经被挖开了,张金金抱着高小姐在月光下哭。张金金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看着我,说道:“我要带她走,我终于可以每天都和她在一起了。”

我的脑子有些发懵,他所给我讲述的爱情故事在我的脑子里流动起来,我没有品尝过爱情的滋味,不知道爱一个人或被一个人爱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我觉得全身发热,有一种莫名感觉汇聚到我的心里,“原来你也没那么爱她。”我说道。

“你胡说什么?”

“我觉得你并不爱高小姐。”

“你懂什么!你知道爱情是一种什么感觉么!我不爱她,那谁爱她?那个骗了她的臭书生吗!我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她!”

“我就是觉得你不爱她。你应该把她的骨灰放回去。”

张金金一脚把我踹翻在地上,向我吼道:“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不,不,我走,我会带着高灵走,离开这里,以后我天天都能看到高灵,陪着高灵了。”

张金金抱着高灵的骨灰消失在黑夜里,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就像没有人知道高小姐和那位穷书生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把有一团墨渍的破扇子掉在了高灵的坟旁,被我捡了走了。

张金金走了,我便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在我临走之前高家少爷找到了我,他听说我是张金金的朋友便把一封信交给了我。

“这封信是高灵临走前写给父亲的,那时候我看父亲身体不好就一直没给他。我知道张金金对我妹妹的心思,很早我就看出来了。所以他带走了妹妹的骨灰我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我觉得他这样并不值得。如果你以后能再见到他,就把这封信交给他,或许他能想开点吧。”

漫漫长路上我再没有见到过张金金,我想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但是我始终没能忘记与他同生共死的旅途,没忘记他给我讲述的那所谓的爱情故事,所以我一直留着那把破扇子和这封信。现在当我终于结束了漂泊,开始了安稳的生活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打开了这封信为张金金一个人的爱情梦画上句号。

“亲爱的父亲,不孝的女儿走了,我要去追随那个您看不上的书生了。我不明白明明是您把他带到我的生命里的,可您却又要把他从我的生命里赶走!您总说是他骗了我,可您知不知道其实他第一次来家里和你一起品鉴书画的时候我就无法控制自己地爱上了他,我甚至觉得我活着就是为了遇见他。那时候我总想着能见到他,我感觉只要能见到他我就会感到安心,我知道他每次来品鉴书画都是下午,一两个时辰后就会从后门离开,所以我便算好了时间每天都在去后门要经过的花园里等他,一开始只是为了能见到他,可后来他会经常来找我说话,这对我来说更是一种幸福。为了能和他有更多的东西说,我开始看书,学习诗文,因为他是个读书人,他喜欢这些,所以我也应该喜欢这些,起初我每天借着问哥哥功课让哥哥教我一些,我嫌这样学得太慢,便求您让我和哥哥一起念书。那段时间我很快乐,因为我在诗文方面长进得非常快,他也一直夸我。您还记得我曾问你要的那把您从外地买来的扇子吗?我本来是想送给他做定情信物的,我费了好大的劲在扇骨上刻上了自己的名字,还想要题诗的,结果被以前跟着哥哥的那个书童给毁了。后来我曾试探过您是否会同意我和他在一起,结果您大发雷霆,说我一定是被他骗,从此还不再让他登门了。我们当然还是有办法偷偷见面的,他说如果您一直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他就带着我远走高飞,为此除了有一年生病,我每年都会跟着你和哥哥去练习骑马。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了,他说他要离开这里了。父亲,女儿真的舍不得您,可是我的生命里不能没有他,女儿要去追寻自己的幸福了。父亲,您保重自己的身体,女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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