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前往东北的火车“咣当咣当“地前进,车厢内的人有的在握着各自的手机,有的闭着眼睛在休息,有的在斗地主来打发时间。一张张座椅将同一片空间分割成了一个个小小的世界。
坐在我斜对面的一对情侣津津有味地共吃一桶泡面。男孩温柔地对女孩说再吃一点吧,女孩用叉子象征性地挑起了一根面,然后朝他露出调皮而纯真的笑容。
这一幕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在了一起,让我心头的某一处柔软起来。多少次,我们在火车上度过了这样快乐的时光。多少次,我们甜蜜地打情骂俏,互相依偎。
曾几何时,何琳是一个率真可爱的小女孩,我也是一个潇洒爱玩的公子哥,如今都被岁月摧残成了啥样?
何琳整天围着家庭与工作转,像一个永远也停不下来的陀螺。我,胡子拉碴,面容消瘦,刚满三十岁就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中年人。
大概是由于生孩子的年龄较小,我们都尚未成熟,而责任又不得不迫使自己失去了那份天真。所以与同龄人相比,我们提前进入了老夫老妻的行列。
尤其是近几年,一个在南,一个在北。遥远的距离是一种复杂的催化剂,使我们之间的化学反应发生了一系列变化,从一开始的强烈想念到后来的淡淡牵挂再到如今的无所谓。
无所谓,不是说不爱了,而是一种习惯,习惯了没有彼此在身边的日子。也许这算不好不坏吧,感情发展到最后总归是要趋于平淡的。
时光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将过去所有跌宕起伏的情节,都化作成了一首温润如常的歌。
02
初次见何琳,是在上大一的时候。她和闺蜜何颖来我学校玩,何颖是我高中玩得好的女同学。她来之前说要给我介绍一个妹子,我姑且当她是在开玩笑了。
“我怎么感觉见到过你?”这是我对何琳说的第一句话。
何颖笑着说,“你这台词也太俗套了点吧。”
哪知何琳说,“对啊,我也觉得有点眼熟呢。”
经过几番推测和论证,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我们是小学同学。只不过何琳读四年级时就转学了,之后一直没有见过面了。她和何颖是初中同学,后来考上的是同一所大学。
经过两天的相处,我对何琳的印象挺好的。她不仅长相甜美,性格也温柔。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追女生,讲真还有点畏缩感。好在我脸皮厚,不怕拒绝。
就在她们回程的途中,我发信息给何颖,想先侧面打听下何琳对我的感觉。可这小妮子回绝得很直接,“嘿嘿,这个我就不能帮你了,你自己去问吧。”
很久以后,何颖跟我说,当时她把信息拿给何琳看,她们俩笑成了一团,她就知道我们两个肯定有戏。
不过我并没有马上去跟何琳表白,而是问到了她的QQ号。之后我们就经常闲聊,仿佛永远有聊不完的话。后来当然懂得了,不是话题聊不完,而是舍不得结束,即便是废话也觉得是情话。
就这样水到渠成般,我们恋爱了。不到一年时间,我们就把恋人之间该做的和不该做的事都做了。何颖警告我,如果以后不对琳琳好,她会来找我拼命的。我当然是满口答应。
都说异地恋很苦,确实是体会到了。在血气方刚的年龄,想见见不到,想触摸触摸不到,真是难挨。
彼时的高铁不像如今这么大面积运营,每当周末去见何琳时,我都是选择深夜的那趟火车,这是为了能腾出更多相处的时间。每次回家与回校,我们又坐着同一趟火车。
大概是那一沓厚厚的火车票见证了我们的爱情,所以我对火车赋予了一种特别的情感。尽管它的舒适与干净程度不如高铁和飞机,但就是能让我有种安稳踏实的感觉。
年少的感情就像一杯烈酒,容不得掺杂一点水分。一口干下去,后劲十足,却直呼过瘾。
因为太想见到对方,想要时时刻刻黏在一起,所以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荒废学业。何琳比我稍好一些,至少没有挂科,而我期末考试挂了好几门。
当家人知道我挂科的事情后,对我大失所望。因为处理问题不够成熟,我和父母大吵了一架。
恰好那时学校招兵,可能是出于逃避的心理,我萌生了要去当兵的想法。何琳说愿意等我三年,我紧紧地抱着她,在心里说将来我一定要娶你。
03
可现实如同电视剧一样,总会出现反转的情节。许多事情,并不会按照自己所设想的方向进行,甚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定局成为死局。
何琳的父母在闹离婚,她心情很忧郁,我就一直陪在她身边。她本以为父母的感情很好,哪知这只是一种表面上的维持。
大人的世界里为什么充满了欺骗与谎言?他们是不是不爱我了?婚姻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她一遍遍地询问我,也是问她自己。
当学校通知我的体检和政审全部通过了后,我们俩像个孩子一样激动地手舞足蹈。多年以后,何琳说她其实内心并不愿意我去,但又不想阻拦我所以只好假装开心。
可是没过多久,何琳就发现自己意外怀孕了。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把我们霹得半天都回不了神。等回过了神时,何琳的眼泪就像从筛子里掉下来的米粒一样流个没完。
“为什么会这样?我们该怎么办?”她边说边无力地捶打着我。打掉还是留下?想了一个晚上,我们都没有做出最终的决定。
早上醒来,一缕金黄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照在她熟睡而又有些不安的脸庞上。我亲了亲她的眼睛,随即她蹦出来一句,“还是打掉吧,我们都太小了。”
我怔了一下,到底是懂我的女人,这是我想说而不敢说的话。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可又担心做人流手术会对身体有很大的影响,同时也不忍心,毕竟这是一条生命。
我木讷地点了点头,安慰何琳说,“以后我们生很多很多孩子。”
“你傻呀,只能生一个好吧。”
我才反应过来原来还有计划生育这道关卡,于是调侃道“说不定以后就生育自由了呢,想生多少就生多少。”
我们像是一夜之间成熟了不少,有条有理地安排着接下来的计划。何琳更是冷静得不像话,反而让我有种隐隐的担心。
“等我回学校处理完当兵的事情,就陪你去医院。不要一个人去,我知道你会害怕。”我边收拾东西边说。
“我不知道你这一回去要多久,还能不能再回来,我已经告诉颖颖了,要她陪着我去。你就放心去做你的事情吧。”
说来奇怪,何琳的懂事并没有让我心安,反而觉得很不对劲。她在我心目中,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女孩。发生了这种事,前一夜还哭得不能自已,后一天就能保持镇定自如了。
是她为了让我安心而压抑了自身的感受吗?还是女人如水,遇到再大的事情都如石子一般能流淌过去?
04
不管时隔多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分离的情形。天空突然下起了蒙蒙细雨,仿佛是为了渲染我们心底忽涌上来的悲伤。
我拿着一只小小的行李袋跟着人群缓缓移动,何琳在我身后挥手送别。就在快要过安检的时候,我转过头来看着含泪微笑的她,心头一动,冥冥之中产生了一股力量把我拽了回去。
我大步流星地迈向她,将满脸错愕的她拥在怀里,生怕下一秒钟就消失不见了。喧闹的车站,人来人往,可我们的世界里只容得下彼此。
“对不起,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泪水在我眼眶里打转。
何琳的眼泪扑簌而下,脸上却开出了一朵艳丽的花。我情不自禁地吻着她,无视旁人异样的眼光。往后余生,就让我来照顾你吧。
我放弃当兵了,这使父母对我更加恨铁不成器。尤其是他们费了很大劲才把我弄到一个去北京的名额,我却说不去就不去了。
尽管内心很挣扎,但“责任”二字最终还是占了上风。所幸的是,后来去学校交钱参加补考,顺利拿到了毕业证。
至于孩子的事情,尽管我父亲气得高血压都犯了,何琳家里也是闹得鸡飞狗跳的,但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谁也奈何不了了。
刚毕业不久,何琳就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新生命的诞生,给我们黯淡的生活带来了一束光。同时,感觉到肩上的担子也变得愈发沉重了。
都说男人要先成家后立业。有了小家庭作为后方保障,就只管往前冲了。在社会上的不断历练之下,心性变得沉稳一些了,与父母的关系也逐渐变得缓和了。
一年又一年,孩子慢慢长大,我们也不再是当初那对只会黏着彼此的小情侣了,而是能独自撑起一片天。
任何事情都具有两面性,包括独立。独立的另一个极端,就是不再依恋对方。于是,我们经历了感情的低谷期,时而争吵,时而冷战。
也许,当危机出现的时刻,也是反弹的机会。在最失落与迷惘的那段时光,何颖找我聊了许多。她还没有进入婚姻,却将感情说得头头是道。
“当初在那种无人支持的局面下,你们都能坚持走下去,现在又有什么理由过不下去了呢?不是爱情的威力消散了,而是各自的精力被生活中出现的诸多事件所占据了,不愿意再花心思去赤诚相对了。”
“你们有多久没有好好聊过了?如果你们之间的感情处理不好,做什么事都像是弥漫着一层灰色的气息。在你觉得灰暗的时候,想想当初的你们是如何走过来的。”
在何颖的帮助与自我调整之下,我们这辆脱轨了的爱情火车渐渐又走上了正轨。如她所言,想想一开始为何出发,如今又将驶向何方。
05
王小波说,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而在21岁生日时并没有预见这一点,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是啊,曾经那个爱玩爱吃爱闹的我,被岁月这只大锤子锤得失去了棱角。不再那么激烈地与人争斗,不再那么勇猛,而是学会了换位思考,学会了妥协与包容。
傍晚时分,我坐在一颗大石头上,嘴里叼着一支烟,看着天边被夕阳染成了橘黄色的云,想着千里之外的母子俩此刻在干些什么,七分温暖,三分酸楚一齐从心里涌了上来。
很少去回忆过往,一回忆时才发现我们都走了很长的一段路。那些歇斯底里的画面,那些凄惨悲凉的日子,如今提起时已经风轻云淡,似乎三言两语就能概括,而在当时却像是一个巨大的坎怎么也迈不过去。
时间是一只温柔的手,会抚平一切留下来的痕迹,无论悲与喜。所以有时候,记忆并不那么靠谱,不能对往事准确再现,而是添加了些别样的情绪。
有人曾问过我,如果当时选择了当兵,人生是否会有所不同?其实人生岂止是一道选择题,而是由许多选择题排列组合而成。随便更改某一项,都会呈现不一样的结果。
既然已经做出了某种选择,对于已经无法重来的事情,就无需感慨,无需后悔。
今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我给远方的她发了一条文绉绉的信息:如星辰伴皓月,我陪着你;如大海待河流,我等着你;如蒲苇绕磐石,我守着你;如喜鹊上枝头,我托着你。风雨无阻,初心不改,携手共赴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