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总是想着要去远方,逃离家乡,脱离父母,做一个无拘无束的自由人。经过无数生活的风吹浪打,每当遇到坎坷,委屈,苦难时,内心里就有个声音在呼唤,回家。
童年时放摇篮的地方就是故乡,不管走多远,也抹不去骨子里打下的烙印。皮囊是故乡的泥土,石块,小巷,门前的小河,夏夜星空下丢手绢的小伙伴共同塑造的,灵魂是小时候那些鬼怪故事、拜神祭祖,方言小调,穿衣打扮风格组合成的独特软件,在皮囊下运行。
一生中会走过许多地方,结识各种人物,他们是车上的乘客,也是车外的风景。许多时候我们会作为一个看客,不会投入感情,但是自己的家人,同学,同伴,他们的故事也就是我们的故事,他们的悲伤也是我们的悲伤,让我们无法旁观,剖析他们也是剖析自己,让我们更清楚认识自己,认识世界。
蔡崇达的散文集《皮囊》我读了很久,书并不厚,只有十五篇文章,可是每一篇文章都让我一读再读,读一遍增一分感受。
他写他的阿太。阿太是个狠人,生活的磨砺和经历让她成为一个哲人,她说:“皮囊是拿来用的,不是用来侍候的,皮囊载着欲望越来越沉重,让本来轻逸的灵魂变得沉重。”死亡不过是丢弃皮囊,让灵魂更轻盈地自由自在,所以她遗言,不要哭。
我的父老乡亲们从来不知道要侍候皮囊,不会出门前对着镜子描描画画三个小时,他们不是在田间干活,就是走向田间地头的路上,他们没有退休享福一说,活到老做到老,觉得无所事事就是无用之人,要好好的皮囊何用?哪怕八九十岁的老头老太,只要能动,就会去菜园浇水雍土,去河埠洗洗刷刷,摘个瓜,割些菜,在家前屋后忙个不休。
皮囊是欲望,欲望越高皮囊越重,皮囊是负担,用得越多负担越轻,当老得用不了时,灵魂就轻盈起来了。
他写他的父亲。父亲残疾了,不甘心地抗争,脾气暴躁地不服,拼命锻练和营养,台风肆虐中也要拄着拐杖出门锻炼,被风吹得一次又一次倒在地上。他不接受皮囊不听指挥,可是意志的坚强也无法改变中风的偏瘫。
我母亲脑梗两年多了,也是不肯接受现实,一改节俭的习惯,每天下午要加餐吃鸡蛋,每顿要吃红烧肉,还要让父亲抱着她练习走路。一个半边身子不能指配的人,话都说不清,手脚像稻草绳一样软绵绵,用拐杖都站不住的身体,也顽强地依靠着父亲走路。她始终有一个信念和希望,只要足够努力,一定会康复,我们假装她能行,陪着她演绎下去。
他写他的母亲。母亲的房子,房子一次次建筑,哪怕父亲残疾了,她坚持造全村最高的房子,规划在拆迁区域了,还是固执地要造好房子。房子是父亲和她结婚时的承诺,是父亲借巨债造的家,父亲用出海赚的钱,请人把夫妻的姓名变成对联刻在大门前的石头上,让她自豪和感动,这是他俩爱情的象征,是家庭的荣耀,不管多苦多累,也要完成建造房子。
房子是爱情,是家庭,是荣耀,一生的努力都装进那座房子,儿女的欢笑,贫穷的苦难,夫妻的甜蜜,努力的丰碑。房子是固化的记忆,是有形的人生,也是别样的皮囊。
他写他的舍友。大学宿舍的好友,同样来自农村,一个为了给父亲治病的责任和自己的前途,大一开始就去找工作实习。一个认为青春不去为梦想而奋斗,为自由而追求会后悔,于是组建摇滚乐队,和老师作对,一周换三个女友,认为这样才是青春该有的样子。踏实学习和实习的人顺利去北京找到了理想的工作,为欲望而追求梦想的人被学校劝退,没有用武之地,最后落魄回家乡当一个村校老师,无法接受理想和现实的落差而自杀。
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每个人眼里的风景都不一样,也许你以为的诗和远方,恰恰是他人逃离的苦地。那道风景是你想像中美丽的皮囊,有的有用,有的是一件梦幻的外套,穿不了。
他写他的同伴。两个阿小,渔民阿小和香港阿小,偶尔在小镇相识,误以为香港就是天堂,模仿香港电影中的黑帮,认为打架,留长发,打耳洞,吸毒就是酷,不肯好好读书。香港阿小走后,渔民阿小没有了模仿对象,开摩托车摔破了头,终于跌进尘世,踏实下海捕鱼,成家立业,造房生子,过上安稳的生活。香港阿小却因父亲死亡,哥哥卷走财产,他无文化无技能无朋友,只能做安装防盗门的工作。曾经羡慕的天堂,生活在其中却没有归属感,仿佛小时候的小镇才是真正的家。
十五篇文章,告诉我们一个道理,生活不仅仅是责任和梦想,还有亲情、爱情、友情,不要太在乎这具皮囊,皮囊是拿来用的,而不是拿来供的,走进生活,就能看见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