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06年的夏天，走得特别晚。

足球场上的草，蓄足了一季的雨水，可劲疯长。草叶亲昵的蹭着陈立的脚脖子，眼瞅着教官不注意，他悄悄拿另一只脚拨了拨拥簇着的草叶，挠了挠脚踝。

这一分心，军姿就再站不住了，心里有只小鸟，扑棱棱的，想往外飞。眼睛四处张望，看远山，看白云，这一回头，就看见了秦雪。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

校服包裹着的，花骨朵似的秦雪，掩映在一众女生中间，并不扎眼。吸引陈立的，是她的气质。

白皙的皮肤，在烈日下，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柔软的睫毛，覆盖在眼脸上，她眨眼的时候，就轻微翕动。挺秀的鼻翼，像一座小巧的山峰。

男生果然是视觉动物啊！说了主要看气质，其实，目光还是在长相上停留了很长时间。秦雪的颜值，并不如何出众，最多只能归为清秀一类。

但，她自有一股安静从容的力量。隔着几排队列，陈立看不实她的目光。只见她的面容，恬淡，平静。天气的燥热，军姿的劳累，也没能让她有半点不悦的神色。

陈立的心里闪现一个形容词，他觉得恰如其分：空谷幽兰。

2.

打那时起，陈立就留意其秦雪来。

秦雪，真是一个内向的女孩子，羞赧得宛若含羞草。一点轻微的触碰，都能让她瑟瑟发抖。

老师提问，点名到秦雪的时候，她还没站起来，脸已红了大片。陈立盯着她腮边那两团红霞，莫名想到，那肯定和富士苹果一样香甜，突然很想上去咬一口。她的声音，细小至几不可闻。老师见状，就转而问了下一位同学。

得以坐下的她，如蒙大赦。细嫩的小手拍了下胸脯，仿佛还看到她吐了吐舌头。可爱的神态，看得陈立心里一乐，暖暖的。

年少的心，萌动了青涩的爱意，仿若春风吹皱一池湖水，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课本和黑板，从眼前隐去，视线里，只有秦雪的侧脸。老师讲课的声音，课间同学嬉闹的喧嚣，也都沉寂。陈立的青春期，是只有他俩的默剧。

3.

这往后，陈立发现了很多秦雪的小秘密。

她上课的时候，喜欢拢头发。陈立原以为自己喜欢的是长发飘飘的女孩。可，现在，他觉得齐肩短发清汤挂面也很不错。听讲一小会儿，她的发梢就会垂下来，她就会用手指把头发拢至耳后。陈立多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替她拨拢头发啊！那场景，真是要多亲昵，有多亲昵呢！

她做题的时候，喜欢敲手指。也许是遇到了什么疑难吧，她蹙着眉头，盯着题目，擎着的笔轻轻的敲打左手的手指。过了一会儿，可能是有了思路，她抓起笔，笔尖在纸上摩挲，发出刷刷的轻响。

她下课的时候，喜欢看着远处发呆。几乎每次课间，她都会一个人走到教室前的护栏处，沉静的看着如黛的远山。陈立也站在同样的位置观望过，只看得见遥远的村舍和黑峻的山头，没什么好看的啊！怎么就能一看看三年呢？

她是向往着山那边的世界，想走出县城，去往更广阔的天地吗？这个猜想在填报志愿的时候，得到佐证——秦雪的志愿，填的都是北京上海的大学。

4.

陈立一心想要走入她的世界，又生怕自己的唐突惊扰了她的娴静。

陈立开始有意的制造和她的“邂逅”。

她放学后，会在教室再看会书，以避开拥挤的人群。陈立也收住以往百米冲刺奔向食堂的脚步，找了本杂志，装模作样的看着。

走掉的同学，带走了教室的燥热，空气里，浮动着微小的尘埃。光线柔和的照进来，给他俩都披上一层薄薄的锦衣。

她好像偷瞄了陈立一样，也许没有。他喜欢现在的时光，那么缓慢，带着温润的质感，从他和她身上，悄然淌过。

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候，她会和几个女伴去打乒乓球。这个时候的她，褪去了一贯的羞涩，跳动在乒乓球桌前。轻灵的身影，投射在陈立眼里，就像跳动的火焰。陈立开始后悔自己擅长的是篮球，却对乒乓球一无所知。他听任球友的呼唤，也往球桌旁走去。

她的乒乓球技很好，出手并不狠辣，很少扣球杀球，胜在预判和节奏。对面经常换人，她是常胜将军。每次把对方打下去的时候，她都朝对方和善的笑笑，透着点不好意思。陈立简直看呆了这春风般的微笑。

有时，足足一节课，陈立终于有那么一次机会，站在她面前。陈立像是被她的羞赧传染了，不敢抬头看她，发球的手也在逗。往往很快，就输了三个球，又站到了一边。

陈立，一次次的靠近她。最近的时候，是下楼梯，她走在前面，微风吹起她的秀发，拂在他胸前。他的胸膛像烧着煤炉一样，滚烫起来。隐约间，他还嗅到了一丝清香，是她的洗发水的味道。这清香，缭绕在他心里，多年未曾淡去。

5.

他就这样悄悄的、静静的喜欢着她，一路守望，直到她终于走远，走出了视线的尽头。

年少时的喜欢，少了表白和追求的勇气，就多了暗恋的辗转。而暗恋，就像地底的河流，是一季青春的灵动与奔腾。

毕业后，她去了北方，如愿以偿的上海。他留在南方，日复一日的北望，最终淡忘。

他始终没有跟她多说过几句话。关于感情，他只字不提。她或许心里明了，或许不知道。但，都不再重要。

她的青春，那么鲜亮，那么美好。而他，途经了她的盛放，一个人的欢喜哀愁过，就已经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