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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开家乡已经二十多年了,每当逛超市的时候,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熙熙攘攘的人群,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家乡的东关大集。经过这么多年的岁月变迁,我记忆中的那个东关大集不知还在不在了,恐怕早已淹没到历史的尘埃里去了吧。
东关大集离我们家有四五里路,坐落在镇政府所在地的东关村南边,周围沃野千里,阡陌纵横,是方圆几里最有名的大集,我小时候经常跟随父母去赶集。对于在庄稼地里刨食吃的农村人来说,整天风吹日晒、挥汗如雨,其中的辛苦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赶集不仅是为了采买物品,更多的是一种消遣。
东方欲晓,大地还在沉睡,星星眨着疲乏的眼睛,西天的一钩残月,像一块即将消融的薄冰,悬挂在半空中。清澈嘹亮的鸡叫声,飘荡在村庄的上空,打破了清晨的宁静。纵横交错的乡间小道上,铃声阵阵,人欢马叫,十里八村的人们,正披星戴月地赶往东关大集。有的自行车把上挂着几只鸡,有的用独轮车推着几只小猪仔,有的赶着马车拉着一车白菜,有的挎着一篮鸡蛋,有的提着几斤香油……车轮滚滚,步履匆匆,都想赶在大集开市前去占个好地方。
常年赶集的摊贩,在集上都有固定的摊位,不必起个大早,开市时赶到就行了。家里有点东西,想到集上换点零花钱的,就必须要早早赶了去,才能占个好位置。
东关大集占地五六亩,稀稀拉拉地种着几棵杨树,是周围人们购物的天堂。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此外还有说评书的、耍猴的、打把势卖艺的,有时候县吕剧团还到集上来唱大戏。在那个没有电视,没有手机的年代,这些活动都极大地丰富了当地人的文化生活。
骡马市位于大集的东北角,这里最为僻静,牲口的粪便招来苍蝇横飞,臭不可闻,是东关大集环境最差的地方,大姑娘小媳妇唯恐避之不及,只有一些上了岁数的老头光顾这里。买牲口这件事,也只能交给上了岁数的老头来办,跟牲口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自然能识别牲口的好坏,年轻人可干不了这个。牲口买卖是东关大集最大宗的交易,对农村人来说,买一头牲口,差不多要花掉全家小半年的积蓄,买卖双方自然要进行一番激烈地博弈,但却并未见他们讨价还价,争得面红耳赤,只是把一只手放在草帽底下,神秘兮兮地比划着五个手指头,配合着脸上丰富的表情,无声无息地就把交易谈成了。
紧挨着骡马市是卖猪肉、活禽、和水产的。“卖猪肉啦,新鲜的猪肉。”“卖鱼啦,刚捞的活鱼,快来买呀。”摊主们一边起劲地张罗着生意,一边挥着手中的毛巾驱赶着苍蝇。但任凭他们怎么卖力地招揽顾客,还是看的人多买的人少。那时候人们的生活水平低,除了逢年过节、红白喜事、招待客人等,平时谁会舍得买鸡鸭鱼肉吃呢。
卖蔬菜水果的摊位,占了东关大集的半壁江山。水灵灵的西红柿,顶花带刺的黄瓜,绿油油的韭菜,绯红的桃子,翠绿的西瓜等等,大多都是自家地里种的,在集市的黄金地段,排成三大排。来这里的人最多,多半是家庭主妇,胳膊上挎着菜篮子,推着搡着,缓缓向前移动,一边货比三家、精挑细选,一边讨价还价、唇枪舌剑。嘤嘤嗡嗡,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有人提着猪肉来买菜,一路高喊“油着,油着,油着”,人群自动为他闪开一条道。
大集的南边是女人们的天下,卖衣服的、卖布料的、卖头绳的、卖胭脂水粉的等等,吸引着无数的大姑娘小媳妇,叽叽喳喳地徘徊在各个摊位前,流连忘返。农村青年相对象,也多是在这里进行的。由媒人把姑娘领到某个摊位前,假装挑选布料,小伙子在远处打量着姑娘,姑娘也用眼睛瞄着小伙子,如果双方都满意,就由媒人安排正式见面,如果有一方不满意,那就当没有这回事,彼此也不伤面子,毕竟都经常赶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各种小吃位于集市的西边,炸油条的、烤烧饼的、抻拉面的、煮猪头肉的、蘸糖葫芦的、爆米花的等等,各种香味,飘荡在空气中,闻起来让人直咽口水,这里是东关大集最具烟火气的地方。赶集累了的人们,在这里吃一碗拉面,或者要一碗羊汤,泡着烧饼吃,就解决了午饭的问题。带小孩来的,一般都会给孩子买几根油条,或者一串糖葫芦,也不枉孩子跟来一回。那个年代,油条可是好东西,过年串亲戚,自行车把上挂一捆油条,感觉特有面子。每次随母亲去赶集,临走的时候,总是缠着她给我买几根油条吃。
东关大集最热闹的地方,位于北边的戏台附近,各种表演都在这里举行,是周围人们主要的娱乐场所。
说评书的光头是北京人,当年作为知青来到这里,在当地娶妻生子,扎下根来。他口才出众,舌灿莲花,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常年赶四集说评书。他说《水浒传》最拿手,把一段《武松打虎》说得绘声绘色,模仿得惟妙惟肖,引来阵阵喝彩。听他说书的人大多都是他的老听众。
耍猴的主要是为了卖耗子药,先敲一通锣,再把猴子放出来,表演几个动作后,就开始推销起他的耗子药来,抑扬顿挫地说着自己编的快板,“老鼠药,药老鼠,大的小的全药死。一毛两毛不算钱,打不了油,买不了盐。劝大嫂你就把那两毛钱来掏,你家的老鼠都跑不了。”这时他的猴子顶着一个托盘向观众走来,托盘上放着几包耗子药,拿了耗子药的人,就把钱放在托盘上。
打把势卖艺的个个都是真本事,只见一个俊俏的小姑娘,把一条丈八蛇矛枪舞得虎虎生风,一个瘦高个的小伙子,一口气能踢十八个旋风脚,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能徒手劈砖。至于那些吞火炭的、吞宝剑的、吃灯泡的、油锅捞铜钱的等等,看起来很惊悚,实则多半是些骗子,利用人们的同情心,捞取钱财。
县吕剧团每个月都会下乡演出,大集北边的戏台就是专为剧团搭建的。吕剧是山东的一个地方戏,唱腔委婉缠绵,长于抒情,尤其善于表现女性的内心世界,深受女人们的喜爱,因此吕剧有个不雅的绰号,叫“拴老婆的橛子”。每逢唱戏,十里八村的女人们,都抛开家里的所有工作,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一大早就赶到戏台下占位置去了。唱的经典曲目有《小姑贤》《李二嫂改嫁》《姐妹易嫁》等,几乎人人都能哼唱几句。
戏台的北边有一片空地,是停自行车的地方,旁边有一个书摊,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小人书,只要交上两毛钱,就可以随便看。我之所以喜欢跟着母亲来赶集,除了想吃喷香的油条以外,多半是冲着这个书摊来的。母亲停好自行车后,给我两毛钱,让我到书摊上去看小人说,顺便看着自行车,她自己到集市上采购去了,“别忘了给我买油条”,我一再叮嘱母亲说。
我看小人书看得入了迷,忘记了时间,突然听到摊主说:“散集啦,收摊啦,下集再来看吧。”这时母亲也提着满满一篮子菜走过来了,另一只手里拿着几根油条,用油纸包着,我跑上去,接过油条,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晌午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散了集的人们满载而归,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就像这正午的阳光一样灿烂。乡间小道上又热闹起来了,等赶集的人们如潮水般退去,东关大集又恢复了平静。
我记忆中的东关大集就是这个样子,它承载了一方百姓的三餐四季和喜怒哀乐,是我心中最暖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