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望”于江湖
徐 霞
在汶川大地震中，60岁的王友琼老人在震后196小时获救，创造了这次大地震存活时间最长的奇迹。老人之所以能奇迹般的存活，竟然得益于一条小狗。地震发生后，老人被倒塌的石头掩埋，只有头露在外面，这条小狗不离不弃，每天陪伴着她，并用舌头舔她的脸和嘴，以自己口舌的湿气温暖安慰着老人。
从电视上看到这件事后，我非常震撼，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庄子·大宗师》里的一段话：“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庄子这段话说的是两条鱼被困在车辙里面，为了生存,两条小鱼彼此用嘴里的湿气来喂对方。这样的情景也许令人感动，但是，这样的生存环境并不是正常的，甚至是无奈的。对于鱼儿而言,最理想的情况是，海水终于漫上来，两条鱼也终于回到属于它们自己的天地，然后，他们相忘于江湖。在自己最适宜的地方，自由自在地快乐生活，忘记对方，也忘记那段相濡以沫的生活。
最先阅读庄子这段话的时候，我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两条小鱼儿用嘴里的湿气彼此湿润，唇齿相依，脉脉含情，好比人世间最美丽的爱情，让我动容。可我总也理解不了如此亲密无间的两条小鱼儿，为什么要相忘于江湖？男朋友说，我误读了庄子。庄子这段话的重心并不是要褒奖相濡以沫的美好，而是要说明相忘于江湖、自由自在的可贵。男朋友的解释，让我很不舒服，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耿耿于怀。
二十多年来，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我终于明白了庄子的智慧，男朋友（现在的老公）对庄子解读的正确与深刻。的确，相濡以沫是一种无奈，而相忘于江湖则是一种境界。试想，如果不发生天灾，王友琼老人活得自由自在，根本用不着小狗来舔舐自己的唇脸，人也好，狗也罢，大家和谐相处，平等地共享大自然的资源，岂不是快乐而美好？
我在家排行老大，有五个弟弟，除一个弟弟在外地工作外，其余的均同处一个城市，平时大家各忙各的，很难聚到一起，即使过年过节也不能完全凑齐，对此父母颇有微词，对付父母的唠叨，弟弟们总爱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结婚后，有时回娘家过节，有时回婆家过节，来去自愿。从没有一个弟弟想起接我回家过节，而接出嫁的姐姐回家过年过节是老家的传统。母亲忍无可忍地斥责弟弟们说：“你们兄弟五个，只有一个姐姐……”母亲哽咽得说不下去。二弟说，我还真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总觉得姐姐也是家里的一员，想回来就回来，想走就走。五弟说，我们从来都把姐姐当哥们的，用不着这些虚礼。弟弟们说的是实情，母亲也从此不再与弟弟们计较。
有一次，小爷爷（爷爷的弟弟）因摔跤导致颅内大面积出血，医生说要做手术，同时也交代了做手术可能出现的不利后果，父母一时没了主意，打电话向我们姐弟求助。先后不到两个小时，我们姐弟几人全部赶到医院，找医生了解情况，紧急磋商手术事宜。决定后，立即手术。其间，我们姐弟几人站在手术室外，彼此宽慰，真有点相濡以沫的味道，那情景令我感动，可是，在相濡以沫的背后，大家心里是怎样的煎熬，怎样的无奈。
一年腊月三十的下午，我在一个偏僻的山村开车出了事故。弟弟们接到电话后，飞奔而来，其速度之快超乎我的想象，一个弟弟因车速太快晕车，呕吐得一塌糊涂。他们当时只想到猎猎寒风中孤独无助的我，而把过年的事和自己的安全置至度外。一向内敛刚强的我终于在弟弟们面前放声大哭，为了那份寒冬腊月里的温暖，也为了那份难得一见的手足之情，更为了那份难堪的无奈的相濡以沫。
之后，弟弟们为了尽快把事故处理妥当，让我早日走出事故的阴影，毫不犹豫地拿出了自己的积蓄，我知道那是他们准备买车的钱、做工程的钱、进货的钱……为了我，他们放弃已经到手的工程，已经考察多时的爱车和大宗的生意，还牺牲了很多宝贵的时间。此时，我多么怀念父母唠叨的话语，向往我们姐弟相忘于江湖的自由与美好。
当然，血浓于水的关系，使我们不可能相忘于江湖，但我们可以相“望”于江湖，各自守着各自的工作和生活，家常日子平淡过。为了父母，我们偶尔聚首，看看彼此发际和眼里的风霜，回忆成长过程中的点点滴滴，或辛酸或幸福。每逢年节，发条短信，报声平安。然后各自滚向渺茫，相望于人生的荒漠，直至共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