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二十多个冬天,其中的后三分之一竟然大多在京城熬过,眼瞅着冬天被雾霾一点点围绕,在暖气的作用下,尽管不再有那浸骨的湿冷,但我一直认为,最美的冬天是在少时记忆的乡土时光里。算来离开故乡已经第十个年头了,近来,师友们邀约围炉冬语,硬着头皮从杂事中抽神,深夜里静坐在书桌前让思想尽情驰骋,不由深切惦念起故乡的冬天来。
故乡在苏北皖东一片毗邻湖泊的丘陵中,寒来暑往,秋收冬藏。秋天的背影一走远,故乡的田间地头仿佛一夜之间就变得空荡荡的,所有的农作物都借助农具躲进了粮仓。沾了江南水乡的雨露,丰盈的水量使得故乡的冬天也雨雪纷纷,田埂上、小路旁、沟渠边、湖汊畔的草木都收敛了颜色和热情。房前屋后的树木似乎怕自己熬不过寒冬的袭扰,都抖落了一身的叶片。而满山低矮的灌木丛,则被砍下来码的整整齐齐,成了农家过冬的柴薪。冬日里,忙碌了大半年的乡亲终于闲下来,高挂犁耙,一边准备过年的吃食年货,一边相互串门,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
而我,最开心的少年时光,就是在那里度过。小时候跟着太婆长大,记得在滴水成冰的腊月,太婆的屋子里一只火炉取暖,但那红红的炉火,足以带给我缕缕温暖。一到寒假,太婆那就成了我的乐园,最喜欢的便是清晨早起,看田间地头、树梢屋顶上敷的那一层薄薄的银粉,虽然禁不住打个寒噤,但满眼的银白十分养眼。对儿时的我来说,故乡的冬天仿佛有无穷的乐趣。早早地起床,吃上一大碗太婆做的蛋炒饭,两个黄亮亮的鸡蛋配上绿油油的蒜叶,配上昨日晌午的剩饭,在菜籽油的化学反应下,绝对是美味!吃饱饭后,最爱干的事之一就是踩霜花,看到草地上、草叶上粉嫩的白霜,自然免不了小儿心性,故意用脚去踩,常常把鞋子、袜子都弄湿了。待到隆冬初临,水田里、鱼塘中、沟渠下便都结上了一层薄冰,连路上的小水洼都会冻成一块冰,踩在上面便能听到玻璃破碎般的裂响。为了感受那种小小的破坏快感,我总是乐此不疲地到处找结了冰的小水洼去踩踏。还常常从池塘里捞起一块块薄冰,拿到小伙伴面前炫耀,连小手冻得通红甚至麻木了都不顾。
悠闲的日子总不长久,一进腊月,北风便一日紧似一日,愈见凛冽起来。忽然一阵寒潮袭来,村庄便被漫天冷雨覆盖,雨中常常夹杂着冰凌和雪粒。往往两、三场雨夹雪作铺垫后,大雪便如约而至。往往一夜之后,起床一看,田野、树木、房屋、小路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棉絮;屋檐下、电线上、树枝上都挂上了长长的冰凌,整个庄户一片银白。不过江南的冬天不像北方冷厉,再寒冷都带着几分温润,只是因为没有暖气而俞显湿冷。所以儿时也是最怕这寒风的,小手总是被冻疮欺负的伤横累累,每到这时,太婆用那双布满纹路的手握住我满是冻疮的小手,围坐在火炉旁,一边烤着手,一边给我讲过去的故事,欢快跳动的火苗,映红了太婆的脸庞,蓄满了温馨。有时候,太婆拿出攒了一年的南瓜子,放在铁锅里炒,小小的南瓜子在锅底幸福地飞溅,调皮地蹦高,一会便涨起小肚皮,脱下白衣,换上黄莹莹的新装;或是在炭火里埋上一两只红薯,等到炭火燃尽,拨开一层黑乎乎的红薯皮,那金黄的透着迷人香气的红薯好似流油般,诱惑着满嘴哈喇子的我。
虽然冷,但下雪天仍是我最快乐的时光。穿着袖口被磨破的棉夹袄,带着妈妈用针织的毛线帽子,套上毛线手套,不顾大人的喝斥,不等雪停,就跑到雪地里撒起欢来。在雪上踩脚印、扑大字、滚雪球、堆雪人、打雪仗……那时水洼里都结了厚厚的冰,有的地方厚达数寸,能够走人,不过越往中间走冰层越薄。小伙伴们竞相在冰层上滑冰,常常摔得四仰八叉、呲牙咧嘴都不喊痛。只是有时候难免乐极生悲,一得意忘形就滑到了中间冰层较薄处,“咔嚓”一下便掉进了水里,变成了“落汤鸡”,冻得上下打颤不说,回家还免不了挨一顿胖揍。总之,整个下雪天故乡就成了少年们的天堂,到处洋溢着欢笑声,白雪覆盖下的村庄和乡邻一派祥和融洽……
这一切是那样的令人难忘,儿时伙伴的欢笑声犹在耳畔回响,而今,太婆不在了,而我也近而立,所有的事情仿佛都发生在昨天。然而,随着岁月的年轮碾过,随着我们人事渐长、华发渐生,故乡的冬天正渐行渐远,隐入岁月的深处。
2016年即将走过,我想念那儿,我的儿时,我的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