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天下人的口音语言,都是一样。他们往东边迁移的时候,在示拿地遇见一片平原,就住在那里。他们说,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耶和华降临要看看世人所建造的城和塔。耶和华说,看呐,他们成为一样的人民,都是一样的语言。如今既作起这事来,以后他们所要作的事,就没有不成就了。我们下去,在那里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于是耶和华使他们从那里分散到全地上。他们就停工,不造那城了。因为耶和华在那里变乱了天下人的言语,使众人分散到全地上,所以那城名叫“巴别”。–《圣经.创世纪》
我站在城市中央聆听,不知来源的噪音在耳畔混响,是千万张嘴巴在同时讲话,可是没有一句能够被我听清。我想靠近一个喋喋不休的人,问清楚,他到底想要讲什么?我猜,他会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讲什么,只是出自本能的诉说。
尘世喧嚣,鲜有人如我这般沉默寡言,似乎每个人都在说着什么,他们在一切场合以一切手段表达着自己,声嘶力竭,精疲力尽。我看得到他们痛苦的表情,为了完成最到位的表达,他们将嘴巴张到最大。那一张张血盆大口,似乎要吞没整个世界,却又如黑洞般空无一物,一切话语从这些嘴巴中说出来都变成空气,没有任何一颗心能够捕获它们。这些喋喋不休却又无人听见的人是何其孤独,何其焦虑。
我曾经也是一个话痨,尽力地表达自我,以为人们可以通过我的诉说,理解我的心思。当我意识到误会从来没有因为我的话语而减少,当我看多了种种面红耳刺却又毫无意义的争吵,当我发现大多数据理力争的辩论最终都以相互辱骂结束时,我终于肯定了这个事实:真正的沟通永远无法实现。
全世界的人都在心中修筑着自己的巴别塔,这座塔通向的终点是另一个人的心,可是这是一项注定失败的工程,上帝阻止了我们,孤独是人类的宿命。每个人都渴望被人理解,也渴望理解别人,然而无法完成的沟通使我们注定相互误解。
我们讲着同一种语言,即使是不同母语的人也可以通过学习相互听懂对方说的话。但是别人真的懂我们想表达的意思吗?一颗红色的苹果被我吃剩下一半,我想把在我口中的美妙滋味分享给别人。你觉得我通过语言能够办到吗?甜?未免太笼统。怎样的甜,我似乎无法表达。别人对甜的感受会和我的是一样的吗?如果连单纯对甜的感受都是不同的。那我继续用语言来描述又有什么意义?你说可以让别人咬一口我吃剩的苹果,可是别人吃到的滋味和我嘴里的滋味是一样的吗?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假如不同的人对同一个苹果品尝后的滋味是不同的。那么别人如何告诉我他尝到了什么滋味?我又如何通过语言和他沟通滋味的差异?
语言的表现力是有限的。当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时,不是我们紧张,而是我们真的不知道如何表达。这不是我们的错,也无法通过训练来解决。如果训练有一定效果的话,可能只是增加了叙述的华丽程度。可是即便用上一千个排比修辞,也无法将你心中真正的感受传递给别人。我们只能用喜怒哀乐之类的词语来告诉别人我们的心情,可是这些词语真是单薄无力,从别人冷淡的表情中,就可以知道他们不懂我们所要表达的感觉。
人人都在心中有所感悟,可是落实到嘴上,却变成了俗不可耐的鸡汤。这不是人们心中没有想法,而是他们的语言贫瘠到无法让想法被表达。鸡汤在我看来只是一种复制粘贴,难道不是吗?把有表达能力的人说过的话,复制到自己的声音文字里。遑论这些无法表达自我的人,即便文学大师又能如何。千篇文章,万遍诉说,这些文学大师却越发歌颂起孤独。因为当他们用尽了世间所有的词汇,所有的句子,才意识到心中的感受和神秘的领悟是语言无法表达的。
当人群喧嚣时,我愿意点上一支烟,默默地吞云吐雾。这样想着,我摸了摸口袋,却发现没有香烟和打火机。哦,原来我忘掉了一件事情,我不会抽烟。可是当我想要知道抽烟的滋味,又有谁能告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