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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山成街、因河成镇、镇边有寺,渔耕人家枕河而居,这就是故乡东部的千年古镇鸣鹤。此地无浓郁的商业气息,自然也没有摩肩接踵的观光客。国药文化才是古镇悠久的风景。
十几群明清时代的老宅院辉映着古街、古桥和流水,将小镇写满旧时江南韵味。
鸣鹤之名,源自唐名臣虞世南之重孙虞九皋,其字鸣鹤。虞氏是当地的名门望族。虞世南的先祖虞耸,曾在鸣鹤建造过世界上第一座天文观测站——测天楼。其侄虞喜,就是在测天楼上通过观测日月星辰的变化,发现了“岁差”,这个发现在中国历史上可谓光耀日月。虞九皋亦是个少年英才,却在长安进士及第后不幸病逝,存此名是为纪念他也有表彰虞氏家族功勋之意。但是如此风雅的名字,总让我怀想“水静欲为梅写照,月明常有鹤飞来”的意境。
镇边的金仙寺创建于南朝梁代,距今已有1400多年历史,几经毁葺,风貌依然。古寺有佛殿、天王殿、望湖楼、白湖讲舍及两庑客房、玉佛阁、万佛楼等建筑。恢宏的殿宇,佛像庄严,是浙东地区一处较具规模之十方丛林。有别于一般香火鼎盛的庙宇,金仙寺乃是佛家清净性灵之地,弘一法师曾在此寺前后住过四次,时隔十载。
一个年少多金,锦衣玉貌,后又身负盛名、力可扛鼎的“文化先驱”,却毅然抛下如花美眷,于暮鼓晨钟中,依佛傍禅,这是一个迷,若用佛性的升华作解,或许会让人释然。但芸芸如我辈,虽有尘世浮躁之叹,终究难舍这红尘牵绊,若能常怀谦卑之心,于俗世中修行自渡,我想也不失为一种处世之道吧!
目光逡巡寺中供奉的海天观音、降龙伏虎罗汉、济公和尚等雕塑,心中升腾的意念却是慈悲和普度众生。遥想多少默默修行的僧人,就是在此地,于民族危难之时,脱下袈裟,抗击日寇。原来刀光剑影也是一种慈悲,是守护一方百姓安宁,保山河无恙的慈悲。处世和入世,也不曾如世人预想的那么格格不入。于是,“三北游击司令部”这块石碑让方外与红尘紧密相依,在特殊时期,所有意识形态的慈悲唯有以最实际的行为方式去践行,才能为天下苍生谋得福祉。
每次路过金仙寺,我习惯站在山门口,静静地望着白洋湖,目光所及,湖水盈盈清碧,湖中七塔给人以西子的错觉,默诵着晚清诗人姚燮曾为白洋湖写下的诗句:空水了无翳,天色浮之莹。一碧曳山远,薄岚含渐暝。顿时心中澄澈明净,万念俱消。夕阳西下时分,残阳似血晕染湖面,耳畔传来浑厚的钟声,似乎裹挟着千年铜锈,偶有几只白鹭掠过湖面,穿越钟声,穿越药香,各归其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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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香缭绕处正是鸣鹤药材馆,馆内挂着百十来家国药老字号的牌子,它们是鸣鹤人在外地开设的药铺,也有些药铺的创始人为鸣鹤人。不得不说,国药文化为鸣鹤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国药老字号素有“北有同仁堂,南有胡庆余”之称,同仁堂的创始人正是鸣鹤人。而在胡庆余堂之前,与同仁堂齐名的种德堂也为鸣鹤人所创办。
明清两代,鸣鹤有许多走方郎中和药材商人进京从事国药业,随之又由京城席卷至全国。20世纪30年代鸣鹤千余户居民中从事国药营生的竟达八成以上,时人感叹:“凡有药铺处,皆有鸣鹤人”。在过去的数百年间,无数的鸣鹤人走南闯北,创办的著名老字号药店竟超过150家,为鸣鹤赢得了“国药首镇”的美誉。
明朝初年,鸣鹤的赤脚医生乐良才也北上进京。当今号称“天下第一药铺”的北京同仁堂,其创始人正是当年进京谋生的赤脚医生乐良才之重孙乐显扬。
因其经营诚信,药丸工艺精湛,且疗效显著,雍正元年同仁堂获得了向清宫御药房供药之特权,并被钦定“御药供奉”的时间长达188年,“同仁堂”成了国药界的神话,无人可望其项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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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鹤的老房子又是一个传奇,几百年阳光雨露合成的天地间细微精致的经典,尽现雄姿和沧桑。老房子大多为叶氏乐氏等几大家族所建。嘉庆十四年间国药巨商叶心琣之子叶赐凤建起了24间走马楼,该宅共7间2弄2层,有24间之多,且楼屋四周都有走廊可通行,甚至骑马都可以在里面畅通无阻。走马楼枋柱上花卉、鸳鸯、花篮等雕刻旧黯拙扑,细观之,沉黯中却显线状的光辉,吉祥如意之意绵长和畅。门窗,扶梯皆用花格,墙上有砖制花窗、龙凤、蝙蝠图案,所以有“回廊挂落花格窗”之说。
而鸣鹤小五房,是保存比较完好的一幢老房子,现已建成融茶道、香道、琴艺、珍玩鉴赏、艺术沙龙、国学易经讲座、辟谷养生等项目为一体的修身养心之佳处,颇有一山一水一清风,一月一竹一流云的神韵。
去岁宁波艺术节主会场设于慈溪,有幸作为文艺志愿者和文联的领导们陪同各方杂志社主编、作家、诗人朋友等访鸣鹤古镇,这一天的气温异于常日,本已深秋,温度却窜至三十几度,古镇似乎因文人的到来而热血沸腾,马头墙于日光下指向云天,其斑驳和雄浑被诗人收进相片封存,逛长街,转过高墙深院,曲弄幽巷,至沈氏旧宅,清凉之意滋生。
一村一镇皆有记忆,老房子同样是有生命的,它亲历着人世间的荣枯与悲喜。当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齐聚堂内保存着的沈氏子孙中举的捷报时,可以想见,当年的一张张报单送至堂前,合家欢庆的气氛该是何等的热烈而隆重,这报单上挥之不去的尽是浓重的书卷气息。而当一扇雕琢精致的花格门窗落入眼眸时,那是主人家的偏房居所,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了那个对鸾镜,贴花黄的幽怨女子正缓缓起身,倚窗遐思,不知所为何事?自然,不惹是非的清欢于她只是天际飘过的浮云一朵,深宅大院中人,向来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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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商品经济的发展向世人展现了空前物质化、世俗化的生活方式,不断加快的城市化进程已将童年的小桥、流水和老树遗失在一个个浅梦里。于我这样一个不喜远行的人而言,鸣鹤,半小时的路程是相宜的,它是慈溪最美的江南物语。古镇没有落入以景换财,收取门票的模式。房子大多以原貌呈现,断壁残垣、一墙绿苔,店铺一扇扇木门板,透着古老而沧桑的味道。白洋湖的水流在镇内蜿蜒盘亘,老房子枕河而建,一推窗,便可见经年流淌的河水,也许时光只是淘洗了人类,于天道轮回中,流水从来未曾老去。
多少次,行走在长街,逢雨天,人迹寥寥,撑一把淡雅的格子伞,湿漉漉的空气中,闲散的味道混合着药香,行经沙滩桥,踩在青荷花石板上,时光已然倒流千年。有时与临河推窗的老妪四目对接,那眼神有绿叶滤过的安详与宁静。
草药固然可以医治世人身体上的顽疾,但却没有一副草药能治愈人世的痼疾,人世的痼疾还需人世的药才可医治,配一副世间的清凉散,不以衍化至繁,但有大道至简,以豁达和慈悲为药引子……
长街很长,只想一直走下去,走向时光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