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不喜欢她的银手镯,但我时时见她把那镯子戴在腕上,逛街时戴着,睡觉时戴着,连和面时也不怕被硌着,也戴着。
闲下来时,母亲盘腿坐在床上,摘下她的镯子,拿块棉布轻轻地擦了一遍又一遍,嘴里念叨:“这镯子实在不称我心。”
我开玩笑说:“妈,你把那镯子拿到银匠那,让他把这只熔了再重新给你做一对怎么样?”
母亲抬头剜了我一眼,低头继续擦镯子。
母亲确实不喜欢这只银镯子,但她珍爱它。因为,这镯子是我哥送给母亲的。
母亲素来喜欢项链,手镯,耳环之类的饰品,买金的是种奢望,但买银的,母亲依旧舍不得。每每领了我去街上,母亲总要在银店里瞻上几眼,让服务员从橱柜里拿出她中意的几款镯子,摩挲一番,再戴在自己的手上,轻轻一箍,伸出胳膊问我好不好看。
母亲十分中意那种银灿灿的,闪着光的细镯子,上面精细地雕着连串的花纹儿。在欣赏镯子时,母亲的眼里闪着亮光,同时,又带有惋惜。
但母亲舍不得花钱,母亲觉得,买一对银镯子的钱,我半个月的生活费就没了。她说,她过过眼瘾就行了,老了还戴什么镯子!其实,我知道,她心里该有多么想要一只属于自己的镯子。只可惜,买对手镯这么简单的事,我还办不到。
如今,母亲依旧喜欢那种雕花儿的细镯子。我哥送给母亲的银镯子有点宽,上面刻着一条龙,那是我哥的属相。因为镯子表面刻了太多细纹,便掩饰了它本该有的金属光泽。那是我哥去广东出差特意买来送给母亲的,掂在手里感觉还挺厚重的,算是一件工艺品。但母亲不十分称心。
我哥不知道,母亲曾经只在他面前戴了一次便摘下不愿再戴。
那时,我哥交了女朋友,是个山西的姑娘。不过,她现在已经是我的嫂子了。当时,他们俩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嫂子的娘家却嫌我家条件太差,比不上她家,突然变卦不愿将女儿嫁给我哥。母亲是有尊严的人,她觉得我家虽穷但也要穷得有骨气。既然别人瞧不上我们,我们又何必热脸贴着冷屁股去迎合别人?
原本母亲挺支持这桩亲事的,毕竟我哥和嫂子是两情相悦,谈了八年才修成正果,实属不易,又怎么忍心棒打鸳鸯。但此后,母亲便极力反对这门亲事,而我哥也是一副非嫂子不娶的态度,一直和母亲僵持不下,甚至给家里打电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有时打来也是由父亲来接,母亲却躲得远远的。但我知道,母亲有多想听听她儿子的声音。她会不时红着眼睛骂我哥几句:“这怂小子,都不知道让我接电话!”骂完后,她转身偷偷抹掉眼泪。
母亲执拗地认为,我哥为了嫂子竟连她这妈也不要了。就连我哥再次回来时给她买了银镯子,她也只是在我哥面前戴了一次就将镯子锁进柜子里不愿再戴。我哥以镯子赔罪也丝毫没能消了她的气。她硬是和我哥拗了半年的气,直到半年后她翻出银镯子狠下心来准备拿去让银匠重新给她做一对时,银匠告诉她,那镯子背面还刻着一行字:妈妈,我爱你!
陕北人从不轻易说爱,说出来太矫情,也太别扭,习惯了将爱放在心底便让人察觉不出。但是,我哥做到了。
当下,母亲热泪盈眶,匆匆收回镯子,急匆匆回到家让父亲去山西再和嫂子的父母谈谈,看能不能说服她父母让我哥和嫂子顺利成婚。
母亲重新将那镯子戴回手腕,从此,不愿再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