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第一次遇见安生,是十三岁的时候”。
青春期刚刚开始,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从意念里升腾而出,在似乎看不到尽头的青春里,与原来的自己相爱相杀。
一个是温婉乖巧,一个是张扬不羁;
一个是掌中宝,一个是无人怜;
却偏偏如影随形,互生倾慕。
《七月与安生》,是安妮宝贝二十来岁写的。那个时候,她辞去了小城银行里体面稳定的工作,离开家乡来到大城市,边打零工边在网上写小说。她的小说,文字华丽,意向上却是颓废迷离的,主人公尽是现实中的边缘少女。她形容安生,“像一棵散发诡异浓郁芳香的植物。会开出让人恐惧的迷离花朵。”红极一时。
我不屑于看这样的书。我是七月,乖孩子。一心以为,年轻的女孩,干嘛要写这种迷醉的文字,文学是要充满正能量,指引迷津的。就如同彼时的我亦不喜欢张爱玲的小说,读的时候被一把攫进去,待从那弥漫着鸦片气息的纸堆里抬起头来,整个心被熏得湿漉漉的,回不过神来。
然而,还是忍不住看了。就像站在洁白如玉的象牙塔上,窥视青春的荒原,“坏女孩”的边界在哪儿,那里的青春又是怎样一番绚烂和颓败。现实中,我不敢企及。
如今的安妮宝贝改名庆山,文字温厚不再乖张。庆山说,我的读者都已经长大了,我也在成长。
看完《七月与安生》,便明白了她所谓的“成长”。
安妮宝贝就是少年的七月。离开体制内的时候,她选择了作安生,亲历另一个自己的颠沛流离。中年的她又回归了七月,是曾经沧海的富足。这是跟另一个自己和解了。
七月和安生,本来就是一个人。
从青春期开始,住进同一具躯体,在潜意识里互相较量,此消彼长。你我都有过。
面对那种失控的蓬勃和挣扎,不同成长环境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排解,甚或一直压抑着。安妮宝贝用她的文字排解出来,在虚拟的世界里游走,最后,杀死了另一个自己,获得解脱。
这是一种敏锐,也是灵性。这一点,她在小说中提过,“她参加了学校的文学社。虽然作文常常在比赛中获奖,但是她知道真正写得好的人是安生。只是安生向来不屑参加这些活动。而且她的作文总是被老师评论为不健康的颓废。”
“真正写得好的人是安生”。
那个吊儿郎当,看乱七八糟的书,跟七荤八素的人来往,一直流离失所的安生。
七月是打心里羡慕的。她的讨巧卖乖、迎合主流价值观的脑袋瓜,灵性少有光顾。所以,她最终也选择了逃离。
二十来岁辞职追求自由的安妮宝贝,在对的罅隙,得到了灵性的照拂,把自己青春的荒原,用文字晕染出来,轰轰烈烈。
她的文字可以不读,但是可以怀着敬意,去欣赏她曾经如此勇敢真实的面对自己。
故事十八年后,拍成影片,不是用来追忆青春的。
青春不需要追忆,可以反观。站在三十和四十岁的中间往回看,它竟那么短促。但是,那时心里打下的结,终究是要解开的。
还记得她们吗?
S,一路学霸,读到博士毕业。猜后来怎么着?远嫁国外,生了一堆孩子,做着快乐的家庭主妇。
R,在上海普华永道,十足工作狂,优质剩女。有一次去黄山,跟导游一见钟情,回来直接辞职闪婚,现在两个人在黄山脚下的一所学校教书。
C,从税务局辞职了,读书、写作、演话剧、弹钢琴、开客栈.....
和另一个自己的和解,才刚刚开始。这远不是结局。
不要说震惊。这种看似惊天大逆转,其实在她们的心里,已经翻江倒海很多年了,青春期里埋下的种子,一直在寻找时机和出口。
所以我说,这部电影特别适合青春期孩子的家长看。你瞧,那些行为根本都不由自己的意志所控制,更别说父母了。压抑遏制,会换来一时的风平浪静,也会酝酿一场随时爆发的飓风。适当放手,允许所谓的“坏”“野”出来透口气,才会有微妙的平衡。让这场跟自己的和解不至于惊天动地、血肉横飞。
不至于遗留到中年、暮年......一声太息。
小说里,七月说:“我手里拥有的东西太多,所以我放不掉。”时间自会分辨,只待浮华褪去,留存珍宝。
电影的独特之处在于,可以同时把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立体的呈现在你面前,把她们内心的阴暗和自私一股脑撩开,在短时间内给你冲击。像是插足一场大梦,梦醒之后:
我活在哪一个身上呢?
谁杀死了谁?谁又占了上风?抑或还在苦苦对抗以求平衡?
影片的最后,七月死了,安生成了比七月还甚的七月,一种涅槃后的平静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