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萧大侠

萧大侠:

你我相隔一千多年,我给你写信的一刹那,胸中跳跃翻腾,顿生出荡气回肠之情愫。你的剑眉星目、气宇轩昂此刻竟和我的灵魂合二为一。萧大侠,我是思量再三才决定给你写信的,晚生是一无名小卒,既没有你二弟虚竹的神奇际遇,亦没有三弟段誉的显赫家世,虽已过而立之年,但一事无成,功名未立,唯有一颗拳拳赤子之心与你相似。本想以古文与萧大侠对话,但晚生才疏学浅,见识鄙陋,又恐胡乱笔墨,故只能用如今之白话与你交流,以免贻笑大方,望请大侠见谅。

萧大侠,我给你写信,既不是因为你的盖世武功,也不是因为你的英雄气概,而是自十三年前与你相识以来,深感你的经历和际遇与我相似。虽然言语不同,衣服有异,中间又隔着悠悠的千年岁月,可那喜怒哀乐的人情,原是一样的。我知道,是汪帮主临终的那封信让你的命运大起大落,但请萧大侠相信,晚生光明磊落,这份信只是和你诉诉衷肠,绝无恶意,此心天地可鉴,务请宽心。我希望,这份信能像当年你与段誉在松鹤楼喝酒那般痛快淋漓。

萧大侠,我生于晋阳,与雁门关相距不过百里,你我也算有缘。你虽生于契丹,但我相信,真正让你一生铭记之处是雁门关,正是在那里,你命运的轨迹被彻底改写。

我自小体弱多病,六岁那年害了一场大病,命在旦夕之间,但天有定数,也许命不该绝,侥幸存活至今。回溯既往,也许是命运的精心设计,我一路坎坷,荆棘载途,也曾像萧大侠那样生无可恋,数次欲自绝于世,所幸每当山群水尽之时,我总与困厄争锋相对。铮铮铁骨,不曾言弃,一路奋发图强,未敢偏离人间正道,其间之辛苦,一言难尽。

萧大侠名满天下,少年时代便有名师玄苦的悉心栽培,而我求学之路可谓一波三折。六岁那年,本是求学之际,因家中贫困,父亲身体残疾,欲让我放弃学业,幸好祖母深明大义,四处筹措学费,我才得以顺利入学。

与萧大侠的天赋异禀不同,我自幼愚钝,入学以来,鲜有成绩,虽焚膏继晷,终是收效甚微。犹记得上初中时,班中老师称我为弱智,同学纷纷效仿,每日嘲笑声不绝于耳。当一个人被冠以弱智的称号,周围的恶意就会愈演愈烈,各种人身攻击几乎让我崩溃。

后来便是长久的欺凌,那时我身形矮小,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班上调皮的同学常常对我拳打脚踢,每日上学战战兢兢犹如炼狱,可我深知家中贫苦,又无鱼死网破之心,于是选择了长久的隐忍,那时心力憔悴,每到深夜,只能默默流泪。

尤记弱冠之年,班上一个经常欺负我的学生,竟然在厕所把尿撒在了我的衣服上。那次我终于怒不可遏的和他扭打在了一起,好几个人过来把我压倒在地,我的上衣被扯烂了。回到教室后,班上的好多同学捂着嘴偷偷发笑,我羞愧的低下头,好像真正犯错的人是我!当我回到自己的座位时,不知是谁竟然把我的凳子藏了起来,我在班上四处寻找着,像个滑稽的小丑,周围的同学都捂住了鼻子,我只能的狼狈的站在教室的后面。老师进来后,只是不屑的看了我一眼,那种眼神刺穿了我最后的自尊!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全世界和我是对立的。我是一个多余的人,一堆砌不上台面的泥巴,一片找不到皈依的落叶。萧大侠经历过杏子林那次风波,成为众矢之的,该能明白我的处境。只不过萧大侠比我幸运,你的身边还有义气的段誉,还有疼你的阿朱。而我,只有孤独的陪伴!

萧大侠,想起你童年杀医的那一幕,我自愧不如,同样受到侮辱,你有随时拔刀奋起的果敢,而我只是长久的卷缩在麻木之下。学生时代,唯一让我值得留恋的便是高中时代的一位班主任,他知我的境遇,也懂我的不易,他曾送我一句话:“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句话至今仍然鼓励着我,就像萧大侠被大宋武林孤立,段誉对你说:“大哥,你顶天立地,怎么会是杀父弑母的大恶人呢,小弟相信你。”有时候,一句话,便会让一个人重生。

萧大侠,我还想告诉你,我和你一样,也是被别人捡来的孩子。如果没有杏子林的东窗事发,如果不是智光大师告诉你三十年前雁门关的惨案,也许你会在未知中享受着北乔峰的威名,那也是很好的一生。可惜,命运偏偏是比天下任何一种武学都刁钻难缠的东西。它变幻无常,英雄逃不过,凡人更是无可幸免。

我是十二岁那年知道的真相!记得那天晚上下着漂泊的大雨,那时我正在屋子里写作业,祖母和父亲叫我过去的时候,桌子上放着一张黑白照片。他们别有深意的看着我,尤其是祖母,还没有开口,眼泪便掉了下来,那时我还年幼,但隐约觉得,也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那时我的第一反应,是他们会告诉我母亲的秘密,因为从小到大,我曾不止一次问起过父亲,妈妈去了哪里?父亲总是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只说母亲去了远方。这个谎言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已不攻自破,不过我后来体谅父亲的苦衷,便不再追问。

可是就在那一晚,我接受了比谎言更残酷的真相——我是被捡来的!萧大侠,你知道真相的时候早已名满天下,而我那时不过是个稍稍懂事的孩子。你亏掉的是笑傲江湖的资本,我输掉的却是一个孩子的天真。

桌子上那张照片,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我当时魔怔了一下,因为那个女人和我实在太像了。我知道,那就是我的亲生母亲。祖母告诉我,这张照片当时就放在我的襁褓里,也许我的母亲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让我存活于世。

萧大侠,当你看到辽人身上和你一样的狼头刺青时,你想纵身一跃寻找你父母的尸骸。但我没有,那一夜,我没有哭,没有癫狂,只是静静的躺着,并非我坚强,而是感到周身被一种东西捆绑着,呼吸困难。现在我知道了,那种哭不出来的感觉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绝望。

你一生虽历经磨难,但吹尽狂沙,天可怜鉴,终是在少林与生父萧远山相见。我却至今不知亲生父母姓甚名谁,所在何处?人生在世,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不过你我都还算幸运,乔三槐夫妇对你视如己出,祖母和父亲也对我恩重如山,我和你一样,定当永志不忘。

和你聊了这么久,不知道是否勾起你的那些回忆呢?对了,我似乎还忘记了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阿朱。你说过,四海列国,千秋万代,只有一个阿朱。可是,人生总是充满着讽刺而可悲的遗憾。塞外牛羊空许约,每当想到你在小镜湖亲手打死阿朱时,我总是会嚎啕大哭,因为我说过,有时候读你的一生,我会看到我自己,身世如此,感情亦如此。

阿朱在杏子林中初次见你,始知天下不仅有武艺高强,英俊潇洒,有志向有抱负的少爷,更有与之齐名的丐帮帮主乔峰。属下背叛,却仍能够义气相待,自伤以赎其罪;不道听途说,听信谣言,心中自有正义的标杆,不虚伪造作,人云亦云,心中自有丘壑,深受帮众爱戴。

我想阿朱是那时候把心交给你的吧。所以当你被天下唾骂,被指为契丹野种的时候,阿朱可以深情的望着你说:“我是小女子,只知道你是好人,是大英雄,就算是契丹人又如何,契丹人就没有好人吗?汉人就没有恶人吗?”我想你的心也是那时真正有了温暖和归宿吧。

我生命中曾经也有一个阿朱。她是我的初恋,-那时我一无所有,每日为生存殚精竭虑,她恰如其分的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如同一道闪电划过暗夜的长空。我从来不是唯心主义者,可她的出现却让我觉得生命是有温度的,周遭的一切忽然变的温柔又慈悲,之前所有的苦难和困厄都像是为了最后一刻迸发和谐所积聚的序曲和铺垫,这真是太神奇的力量了!萧大侠,你我身份虽天差地别,但在找到所爱之人的那一刻,我们的幸福是一样的。

她曾笑着对我说,我是北国的雪,她是江南的雨,我们相遇便是最美的穿越。那时我们约定,要踏遍祖国的山山水水,一起看日出日落,潮涨潮汐。记得那次在青海湖,她在一个石碑前长久伫立沉思,当我走向她时,她紧紧的抱住了我,眼泪扑哧扑哧的浸湿了我的肩头。我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后来才知道她是因为石碑上的那句仓央嘉措的诗句而动容流泪。那句诗只有八个字:“除非死别,绝无生离”。

谁曾想这句诗后来竟一语成谶,成了我们之间爱情的墓志铭。我永远记得那天下午,她母亲给我带来了女友出车祸的死讯。当时我瘫坐在马路上,只觉得天旋地转,我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的她家,但我并没有掉下眼泪,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像是一个找不到寄居的孤魂野鬼。一路上,她的样子和我如影相随,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还下意识的想去挽起她的手,以至于当我看到她父母哭肿的眼睛时,我还以为这是一场梦。

萧大侠,关于她,每每念起,都是一场撕心裂肺的回忆。所以我不想再过多陈述那些伤痛,也不想告诉你,我是如何走出困境的,其实有些痛是要跟着我们一辈子的。我始终觉得,没有人愿意面对残缺,即使它被人描述的多么富有意义,但苦难就是苦难,我不愿在提及它。当年在西夏,你的两位义弟和所爱之人修成正果时,相信你的心里也会泛起那些苦涩的回忆吧。

也许冥冥中自有注定,我们之间定会有一次关于灵魂的对话,而点燃这次对话的正是我死去的女友。也许你会诧异,也许你会觉得我写信的诚意不足,但事实是,如果她依旧在我身边,如果我们终成眷属,那么我们即使经历再相似,始终也未曾触及心底最柔弱的一环。

人在幸福时不需要找到同类,只有最深的不幸,才能牵动两个素昧平生的灵魂。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我们都是芸芸众生,都是被命运摆布的棋子,没有古今之别,都会因为遗憾而留下同样悲怆的泪水。萧大侠,你是否认可呢?

聊了这么久,不知是否触动了萧大侠的的心弦呢?十三年前,当我第一次读完你的一生时,深感你我就像是阔别已经的老友,除了我们的际遇和经历相似,最让我钦佩的还是你的侠肝义胆和豪情壮志,你虽身陷囹圄,却心怀故国,扶大厦于将倾,这等胸襟和气概让我由衷敬佩。

我们虽然处在完全不同的时代,但我始终不认为古今真的悬隔毫无通道了,是现代心志再也不愿意抱冰握火而东扶西倾。

当今之世,天下一统,国家复兴,早已无宋辽之分,黎明百姓安居乐业,但时代仍然需要如你般胸怀家国天下的有志之士,随时可以为了信仰肝脑涂地。当你的身躯躺在辽国边境时,也是我和你的灵魂跨越时空真正融为一体之时。晚辈此生之宏愿,就是希望以满腔热血,投身自己钟爱的事业,不负七尺之躯和亲人的期盼。

萧大侠,此时已经深夜,窗外下着皑皑白雪,与你畅聊实感酣畅淋漓,此时当有酒助兴,我素知萧大侠平生爱酒如命,但小弟不胜酒力,实不敢与你对饮,但人生在世难逢知己,小弟舍命陪君子,先干一杯为敬。

信短情长,言犹未尽,山高水长,多加珍重。他日若有缘,盼与萧大侠再痛饮千杯,我们江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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