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泅渡》(第二更)

        泪水急速地从我的脸颊流过,我想起伊壁鸠鲁说的:“死亡对于我们是无足轻重的,因为当我们存在时,死亡对于我们还没有来,而死亡来临时,我们已经不存在了。”这是我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感受死亡的气息,阅读死者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发出的声明——也就是所谓的遗书。   

        很多年以后当我在想起少年时代亲历的这份感受和触动,内心还是会不由自主的颤动起来,可能我一辈子也无法忘却遗书的内容。文字与颜的模样会反复同时的出现在脑海,那时候,其实早就已经没有了恐惧,只是在担心,担心她在天堂过的是否安详是否还能想起我,想起她离开之前最要好的朋友。   

        后来我随着伯父伯母一同将颜的身躯送往火葬场,我想亲自见证她灵魂真正归天的模样。小时候,奶奶跟我讲,说人死了以后,短时间内人的灵魂不会升天,而是久久的徘徊在尸体旁边,它在等待,等待肉体真正腐化或者消失的一天,才会放心的离去,飞往属于灵魂世界的天堂。所以,我想看着颜离开,注视着她离开这个落寂悲痛的世界。   

        颜的躯体被推送进巨大的熔炉里,在这之前,我带来了她生前最喜欢读的《挪威的森林》,她总说他像里面的初美,敢爱敢恨,现在想想,倒也是,最后都落到个自杀的结局。我求着负责装尸的师傅,最后还是塞了两包烟,他才答应我把这本书放进去,陪着颜走完最后一趟在人间的旅行,至少别让她孤独吧。   

      在颜的葬礼上,伯母又是失声泪下,倒在我肩膀上差点又晕了过去,我也只能不停地安慰她,不知道能做些什么。葬礼来的大多都是颜的亲族朋友,还有一些是我们的同学,我一直心神不定,四处张望,想从颜众多的前男友里找出陈升来,让他跪在颜的遗像前向颜的在天之灵道歉。可是我几乎找遍了殡仪馆,就是没有找见他。可能他是不敢来了吧,怕颜还未完全消散的灵魂缠上他。   

        后来我和伯父也有去陈升家里找过,其实我们并不想干什么,就是想知道当初为什么要在那样的情况下甩了颜,我们想得到一个解释。可是令人失望的是,虽然我和伯父找到了班主任提供的家庭住址,但陈升一家人已经搬走了。 

        我狠狠地往树上砸了一拳,北方的法国梧桐很硬实,一拳下去没卸掉一点力,拳头上一片乌青,还带着被树皮划伤的血迹。“我真是个废物!要是早一点阻止颜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就不会这样了,我真是个废物,什么都做不了,真是个废物!”最后一声久久的回荡在楼房围起的长方体内,一遍又一遍传回我的耳畔。伯父在一旁一句话也没说,呆滞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也许是丧女之痛沉重的击打在这个平凡的中年男人身上,让他失去了一位父亲应有的威严,理智和父爱。     

        这个季节的风吹得很猛,四壁都是高墙,也能从夹缝中使劲钻出来。我偏过头去看,颜的父亲侧脸轮廓分明,透过岁月留下的斑纹,我能看得出,他年轻时一定拥有刀砍斧削一般英俊的面容,当然,颜也正是因为他的遗传,才能如此受欢迎。稀稀疏疏的头发被这风吹得肆意飘散,露出惨淡的发际线,而他也就如城市夜晚的幽魂,站不住脚,任这风将他随意摆弄。看到这一幕,不忍落下了泪,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可是记忆却是残缺的,只能忆起一幅幅模糊的画面。可能,我的父亲年轻时也跟伯父一样英俊吧,我又把头偏了过去,渐渐出神。 

      为了处理颜的这些事情,我和母亲吵过好几次。我的母亲拥有着封建旧社会时期妇女的姿态,总是站在一个大家长的视角来跟我谈话,其实连谈话也提不上,就是吵架。她认为,我一个学生,整天操心一个女生的丧事不和礼节,何况我还是个男孩子。更刺耳的是,她让我以后离这种社会气息的人远一点,说我去参加人家的丧礼,太沾晦气!我实在忍无可忍,冲进房间一整天都没出来。   

        时间的沙漏一秒也没有停下,反而被周身紧张的气氛带动的更快了些,我却只能在自己的泥潭里蜗行摸索。 

图片发自简书App


                                                      十二月二十六日

        天气依旧阴郁无比,上课下课都是一个状态,大家都一样成为了试卷的奴隶,没有颜的日子很难熬,操场的那个角落因为修路已经封死了,那个唯一能看到自由天空的地方也离我而去,一切都与我渐行渐远。刚刚过完圣诞节,平安夜的晚上学校不让组织活动,但是也有人以身犯险,一行人偷偷在晚自习溜出去喝酒狂欢,被逮到了,其中就有我,以前这种事情都是颜带着我干的,现在她不在了,自己的胆子莫名其妙也大了起来,第二天我们被教导主任点名记处分,二十五号那天寂静的吓人,再没有哪个兄弟敢逃课了。这个冬天很冷,不知道是没有颜的存在让我感觉不到温暖,还有因为别的什么,我又想起了父亲和奶奶,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奶奶的腿疾已经发作了吧。再过几天我就成年了,颜,曾经说好的跟我一起长大,现在你在那边还好吗?我想你。         

        第一场雪下的很晚,但也很盛情,北方的雪都是这样。教室外面飘着密密的鹅毛,掉在枯死的枝头上,妆点一副凄美的画面,让我想起了历史上最著名的雪景图——老皮特的《冬猎》,美术老师介绍过它,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不到深处所表现的东西,我只看见了天空阴沉,寒鸦啼叫,灰白的色调令人悲伤。直到现在我都是这样认为的。下了课,我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趴在窗口看雪,随意问身边的男生借了个火就跑上天台一个人抽烟。这个年纪就是如此,用刺眼的方式想尽办法标榜自己的孤独寂寞。     

        二月三日 临近寒假,可我并不觉得高三的寒假能让自己的情绪有所改善,昨天我跟同年级的一个男生打架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以前跟颜混的久了,认识的人也多,那小子很快就认怂了,呵,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我们一行人干完架又围坐在一起抽烟,仿佛这种胜利要在雪天同雾气氤氲一下,才有归属感。今天,我们就被校长处分了,他把我的母亲叫去,我相信这是个错误的决定,我的母亲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服软的人,我看见她从校长办公室里夺门而出就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心里乐呵呵的。不过回到家,也免不了她的一顿骂。       

        一模很快就来了,我考的一塌糊涂,甚至连最基本的东西都忘得彻彻底底,看着老师,同学,母亲眼神里的那丝不忍或者讥讽,我从内心深处就把自己彻底地否定,没有了之前的那份锐气,自嘲道:“真可笑!”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找我深谈,她一直都是那种刻板的人,眼神里的那份肃穆让我想起了颜的葬礼,不敢抬头望她。 

        “淮青,我知道,颜的离开对你打击很大,我很看好你的才华,要是好好努力的话,考上哪个大学的中文系,你的前途就有保证了。” 

        我骨子里的那份倔强,这时候展现的是淋漓尽致,一句话也不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颜的离世我们都很难过,可是你的生活还仍要继续,前途是你自己的,我们都做不了主,你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唉!”   

        我仍旧没有说话,班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叹着气就进班了。我又是躲在厕所里,在一个阴暗沉闷的角落,大口大口地吸着烟。

        一回到家,我就躺下睡觉,透过泪水浸透的棉被,隐隐约约间听见母亲进来,在我床边嘀嘀咕咕着什么,一个劲的叹气,好像还提到了我的父亲,过了良久,她才离去。那一个晚上,我彻夜未眠。   

        偶然的一次,我在母亲柜子里发现了父亲年轻时候的照片,笔挺精神的绿军装,一头乌黑的三七分,炯炯有神的双眼,刀砍斧削一般英俊的面容使我记忆瞬间涌起。 

        我的父亲是一名军人,常年在新疆做边防任务,母亲告诉我,我出生的时候,他就只请了五天假,我刚一落地,还没看上几眼,第二天就走了,在我母亲的心里,他一直都是个狠心的男人。不过童年的时候,他回来过很多次,尤其是在我六岁那年。   

        六岁,我刚刚懂事。  那一年,父亲回来的特别勤,每次到家,就给我买好多玩具和吃的,现在印象特别深刻的就是他把我架在脖子上,绕着旧房子门前的院子乱跑,嘴里还大声喊着“飞了,飞了。”不过,美好的事物也总是伴随着痛苦的记忆,父亲每次回到家都和母亲分房睡,有时候我跟父亲睡,有时候跟母亲睡,其实大多数都是跟母亲,他们一旦处在一个屋子里,双方都没有好脸色,我也只能在门外偷听个大概,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吵的是什么,经常性的会有摔碎东西,挪动桌椅的声音。我处在那个年纪,说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幸运的是我并不能体会到他们发生了什么,会对我以后有多大影响。不幸的是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得过单亲生活,孤立无援,看人嘴脸。   

        后来,我才知道,六岁那年,父亲之所以经常回来是因为要跟母亲办理离婚手续,迁走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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