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五点半，下班时间一到，杜鹃赶紧收拾东西走出办公室。
今晚有个饭局，是同阶的几个同事组织的，不在同一处办公，平时难得见面，她可不想迟到。
走进约定的餐厅，找到预定的包厢，还好，时间还早。
杜鹃先去了一趟洗手间，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仪表，补了补褪掉的口红，理了理头发，又把身上的大衣努力扯顺一些。
你的外表就是你的生活水准。
杜鹃不想让同事因为自己的外表而去揣测自己的生活状态有多潦倒，她希望在自己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一个精神十足、妆容精致、仪表得体的女人。
02
推开包厢的门，杜鹃准备好标准的笑脸环视坐在里面的人。
大家起身、寒喧，又问她路上是否堵车。
她一一和大家打招呼。最角落里还有一个人，刚才一直被人挡住她没看见。
杜鹃仔细一看，居然是孟晓凡。
她稍有迟疑，立刻以比刚才更热情的态度迎上去和孟晓凡打招呼，嗔怪她为什么这么久没和自己联系，又拉着孟晓凡的坐在一起。
孟晓凡的态度看上去淡淡的，她平静地接受杜鹃过分殷勤的寒喧，脸上始终波澜不惊。
孟晓凡是她刚进公司时最好的闺蜜，只是，她们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面了。
03
多年前，杜鹃毕业后刚来到这个城市，举目无亲。
报到那天下着小雨，杜鹃一个人拖着巨大的行李箱从火车站先是坐公交，然后又换三轮车，折腾了二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公司。
报完到，她又拖着行李箱在公司旁边的巷子里，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家便宜的小旅馆。
她把行李箱丢在小旅馆肮脏的地面上，一屁股坐在上面，大口喘着粗气。
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水打湿了，头发凌乱地粘在脑门和脸上，衣服上溅满了泥点子。
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没有人可以依赖，一切只能靠自己。
在那个狭小肮脏、散发出一股霉味的旅馆房间，杜鹃告诉自己，一定要凭自己的努力，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
总有一天，她会和这个城市的那些体面人士一样，过得有品质。
04
杜鹃拼命工作，她明白，只有努力工作，才有可能实现自己的目标。
在同批进公司的年轻人里，她是工作最用心、最卖力的一个。
刚进公司的新人，都要各个部门实习，实习期结束后，公司根据新人的表现决定分配部门。
虽说是实习，不需要承担具体工作任务，可是杜鹃丝毫不敢松懈。
她明白，自己没有后台没有背景，学历也不算突出，实习期必须表现得够优秀才有可能被分配到优势部门。
上司交办的事情，无论多小，她都仔细妥当地办好；老员工把不愿干的琐事丢给她，她也乐呵呵地一一处理，毫无怨言。
实习期结束，她终于顺利地被分到公司最炙手可热的销售部。
当年和她一批同进公司的新人里，被分到销售部的只有两个人。
另一个，就是孟晓凡。
05
孟晓凡和杜鹃不一样，她是本地人，而且家境优越。
她在实习期并没有像杜鹃那样表现得任劳任怨、吃苦耐劳，相反，她总是给上司提出一些自己的想法。
这些颇有创意的想法让她和大多数只懂得默默干活的实习生不一样，也让她成为新人当中的一颗亮眼的新星。
同时被分配到销售部，又都是女生，很自然地，杜鹃和孟晓凡关系越来越好。
她们同进同出，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加班，一起逛街，俨然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
杜鹃是外地人，在本地又没有亲戚，孟晓凡觉得她一个人很不容易，很自然地对她多了一层照顾的意思。
孟晓凡会给杜鹃带早饭，她把自己知道的好吃的早点都带来给杜鹃尝了一遍；周末邀她到家里加餐，笑称要给杜鹃补补油水；家里有好吃的，总是会给杜鹃带一份。
杜鹃感动极了，能在异地他乡遇到一个对自己如此关心的朋友，她觉得自己太幸运了，心里满满都是感激。
06
公司有不少小伙子开始追求孟晓凡。
在婚恋市场上，孟晓凡的确是个很有吸引力的姑娘。
她家境好，长得也好看，脾气人缘也不错，而且有种很特别的个性，再加上在公司的口碑也很不错。很快，她的周围就围了一圈追求者。
而这些人想要接近孟晓凡，第一反应就是先接近杜鹃，借着认识杜鹃，时不时跑去她们部门去露个脸，借机和孟晓凡套近乎。还想杜鹃那里打听些孟晓凡的消息，比如她有什么爱好、有没有男朋友之类的。
为了让杜鹃说好话，他们也会对杜鹃百般讨好，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
一开始，杜鹃觉得受宠若惊。
从小到大，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她都是被忽视的那一个，她还从没来体验这样被众人包围的感觉。
就像一个永远只能坐在角落的孩子，突然有一天被大家围在中间，杜鹃颇有一处众星捧月的得意感。可是不久，这种感觉就变味了。
07
那些小伙子对她殷勤只是为了借她更好地接近孟晓凡，一旦他们和孟晓凡熟悉起来，立马就把她这块跳板冷落在一边。
而且，他们约孟晓凡吃饭时候还非得叫上她，她眼见那些人对孟晓凡如何关心、如何体贴、如何赞美，一顿饭吃下来，她心里硌着慌。
孟晓凡并没有中意其中的哪一个，杜鹃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孟晓凡总是笑笑说，那个有感觉的人还没有出现。
可是这并不妨碍那些追求者前仆后继地赶来。
不久以后，孟晓凡终于神秘地邀请杜鹃一起吃饭。
杜鹃以为只有她们两个，谁知早有人在等着，那是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白净的脸庞，儒雅的气质，彬彬有礼地与杜鹃打招呼。
孟晓凡一脸开心地向杜鹃介绍，这是她男朋友。
08
孟晓凡的男友是她家的亲戚帮她介绍的，男生去年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现在在一家上市公司做设计。家世、外貌、才情，样样都配得上孟晓凡。
那一顿饭杜鹃吃得百味俱陈。
孟晓凡不避嫌疑，在她面前和男友撒娇、互喂、牵手、踢脚，整个人散发出蜜糖的气味。
杜鹃一边开玩笑说自己要先走，免得当电灯泡，一边咽下不吃什么味道的食物。
一吃完饭，杜鹃立刻借口自己有事先走了，丢下继续撒狗粮的他们落荒而逃。
她在无人的街道走得很快，她想用不停的脚步来驱散内心的那些情绪。
心酸、不甘、委屈、嫉妒，像暴风雨天的海浪在她心里翻滚。
为什么她就那么好命，要什么都有，公司里那么多人追她，还有优势的家庭给她寻找最好的资源。
而自己，何尝不渴望一份真挚的感情，何尝不期待遇到一个优秀的男人，可是直到如今，也没有人追求，自己有好感的男生也是孟晓凡的追求者。
不就是因为自己是外地人，贫穷的家境不仅不能给自己资源，反而成了阻碍。
而这一切，自己又有什么错？
杜鹃自认为比孟晓丽更努力、更积极，为什么所有的好事全部都是她的？
为什么同样是人，命运却这么不公平？
09
杜鹃开始刻意和孟晓凡保持一点距离。
一来不想再受到什么刺激，二来她暗自下了决心，必须靠自己的努力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她得花更多时间来加班、学习。
孟晓凡忙着恋爱，对她的态度改变浑然不觉。
杜鹃以为孟晓凡会一直这样甜蜜地恋爱下去，直到她和那个海归男结婚，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哪知生活远比电视剧狗血，海归男出轨了。
孟晓凡真的很伤心，看得出来她在这段感情里投入很深，而从未见过这世间阴暗恶劣一面的她，突然面对如此恶心的事实，一下子完全接受不了。
她的情绪几近崩溃，人一下子又憔悴又瘦。
杜鹃比平时更多地关心她、开导她，毕竟相处这么久的朋友，感情还是真的。她以为孟晓凡难过一段时间，肯定也会好起来，毕竟，情伤最好的疗愈就是时间。
没想到，孟晓凡居然割腕了。
杜鹃接到孟晓凡电话，赶到医院。幸好割得也不深，发现得早，只是流了一些血，没有大碍。
杜鹃劈头盖脸把孟晓凡骂了一顿，为了一个渣男，你这样伤害自己值得吗，你这样做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你这样做你父母有多伤心多难过你对得起他们吗……
吧啦吧啦，杜鹃一张嘴像机关枪一通扫射，孟晓凡被她说得一边哭一边后悔。
经过这次磨难，两个好朋友的感情又回复当初的要好。
杜鹃心里想，因为没有男友了，孟晓凡才有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和自己泡在一起。
10
公司有几个主管跳槽了，职位空出来，要竞选新的主管。
杜鹃兴奋极了，她觉得自己辛苦努力这么久，总算该到了有回报的时候了。
她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很有信心的，无论是业绩还是能力，在这届新人里她都是佼佼者。
她志在必得。
孟晓凡也不错，一直以来在公司的口碑都很好，这次也是热议人选。
人事部门一边制定竞选方案，一边也在暗暗了解候选人的情况。
有一天，人事总监突然把杜鹃找去，一开始和她聊了聊工作的情况，又鼓励她继续加油。杜鹃明白这场谈话的重要性，她表现得训练有素又不卑不亢。
最后，人事总监突然像随口问起，听说你和孟晓凡关系不错，前段时间她失恋还割腕了是吗？
杜鹃心里一惊，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怎么连人事部都知道了。
她紧张地盘算自己该怎么回答。人事部问这个问题肯定不是随便问问，必然有其用意，如果否认，那自己在人事部就留下了不诚实的劣迹，如果承认，那对孟晓凡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影响。
她思考了片刻，然后回答道，孟晓凡是个重感情的女生，失恋对她打击确实很大，所以做出了一些不理智的行为，不过，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够理性，相信她会改变的。
人事总监听完点点头，若有所思。
11
杜鹃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沉重地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不知道自己的回答会有什么后果，从人事部出来以后她反复地拷问自己，当时有没有更好的选择。答案是没有。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那样回答。
她宽慰自己，自己说的是事实，无论如何不能撒谎，就算是为了好朋友也不能，这是原则问题。
可是在内心深处，她的良心又隐隐觉得不安，她觉得自己的行为似乎并不那么光明磊落，有一种落井下石的嫌疑。
最后的结果出来了，杜鹃如愿以偿地升为主管，而孟晓凡却意外地没有上榜。
不知道为什么，杜鹃居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高兴，这份盼望已久的收获反而让她有些不安。
有些小道消息在传，说孟晓凡之所以没有上榜，是因为她失恋割腕，公司认为她太情绪化，难以胜任更高的职位。
这些传言让杜鹃如坐针毡，她有些不敢面对孟晓凡。
终于有一天，孟晓凡说想和她谈谈。
两人僵坐着，空气凝滞得像水泥。
有人说我这次没升职是因为割腕的事情，你知道吗？孟晓凡终于开口了。
杜鹃看着地面，说，我也听说到了这样的说法。
听说人事部找过你问这件事，你怎么说的？孟晓凡的眼光像刺刀，一刀一刀刺在杜鹃的心上。
杜鹃觉得呼吸发紧，她沉默了片刻，说，我没有说谎，也没有夸大，实事求是。
孟晓凡愤然起身，摔门而去。
留下咬着牙着的杜鹃。
12
几年过去了，杜鹃的职场如顺水行舟，一帆风顺。
她终于实现自己的目标，凭着自己的努力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在这个城市站稳了脚跟，和这个城市的体面人士一样，过上了有品质的生活。
可是，和孟晓凡的关系，始终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她的心里，让她在夜里辗转反复、难以入眠。
都说在成长的过程中，必须要失去一些东西，杜鹃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失去这份友谊，依然让她如梗在喉、难以释怀。
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单独见过面了，没想到会在今天的饭局上碰见。
杜鹃心想，今天豁出去了，不管她会怎么想怎么看，都要把我的真实想法告诉她。
她喝了一点酒，给自己壮壮胆，然后端着酒杯朝孟晓凡走过去。
孟晓凡站起来，跟她来到一边的角落。
晓凡，我知道你一直在心里怨恨我，我非常难过，当年我说自己没有说谎是因为这是原则问题，可是我想说的是，我自始至终珍惜我们的友谊……
杜鹃本想一口气把想说的话说完，没想到说到这儿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
往事像风呼啸而来，把她们都裹挟在里面。
那些一起走过的路，一起看过的片，一起加过的班，一起疯过的笑，一起掉过的泪，一起拥抱过的时光。
在这些时光面前，那件事情缩减成一个小小的斑点，它是那么小，在她们共同经历过的时光里那么微小。
她们互相看着，忽然都有些感慨，也许她们都在等一个出口，倾泄心里封堵的淤栓。
孟晓凡拍了拍她的肩，不要说了，我明白。然后伸手用力地抱了抱杜鹃。
杜鹃怔了下，随即用更大的力气把她紧紧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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