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隐于漆黑的神秘中。观众席静默无语,目光凝在一处,呼吸轻短,等待未知。
有光,亮起,渐明。一间起居室,一个戴面具的人,咔嗒咔嗒,他在打字。大鼻子、白头发、白眉毛。除了证明他是一位老人,我们对他一无所知,他是谁?他是做什么的?他会给我们带来什么?
没有人告诉我们,演员更不会亲口回答,从头至尾他们都不会开口说话,因为这是一出默剧。
右侧门蹒跚走出位老妇人,白发老人不理会。老妇摇摇晃晃走到大提琴前,坐下,“吱嘎”,她拉弦。打字声被划破。老妇人扭头望一眼白发老人,又拉一把,“吱嘎”。打字声更凌乱,老人停下,抽出纸,揉了一团,狠狠丢向垃圾篓。老妇挑衅般回头望,继续拉。“咔嗒咔嗒”,“吱嘎吱嘎”,怒气、怨气喷涌纠缠在空气中。观众乐了,这一对可爱的老冤家,像极了我们的祖父母、我们的父辈,更也许是我们,日常且真实。
何为默剧?若仅仅不出声,那么哑剧也是。但哑剧用表情、动作等来取代语言交流。默剧根本放弃了言语交流,演员在沉默中行动,造境,渲染,给观众一副虚化的画面,由观众自己去想象,填补,深刻。来自西班牙的这出默剧,《安德鲁与多莉尼》,更苛刻之处在于,它甚至连表情都模糊掉,演员皆藏身于面具后。抛弃了所有直观的,坦率的表象。然而即便如此,老爷爷的横眉怒目,老奶奶嘴角的讥诮,谁说没瞧见?
故事情节简单。老奶奶患了“阿尔兹海默病”,老爷爷照顾老奶奶,试图用往日照片唤醒老奶奶,他回忆过去,再次体会到曾经的美好,年轻时候的相依相守。他写下一本书,最后他们都走了,但爱留住了,留在世间,传递给后代。几句话便描述完的故事,没有轰轰烈烈的情节,如同我们寻常人生,平平淡淡、琐琐碎碎,磕磕碰碰又温情处处。
戏是假的,戏的任务却是要临时建造一个幻境,说服所有人,那坐在观众席上,目光炯炯,几百个不同性情、不同职业、不同年龄的人,理性、世俗的人,说服他们,这是个真实的世界。三位演员在舞台上穿插往来,手舞足蹈,仿佛巫师,勾住观众的魂灵,牵引他们的情感,令他们不由自主,陶醉在此时此境,忘却今夕何夕。
周末“进剧场”,经90分钟演出,被施了魔法的观众尤恍惚在温柔的感伤中。演员谢幕,摘下面具,年迈的老爷爷老奶奶忽然变成了年轻生动的面孔,背直了,腿灵便了。
笑盈盈挥手致意的演员,敞亮明快的舞台,跌回现实,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