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白夜》中的“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幻想家。因为“我在现实生活中拥有的太少了”。对于这么一个沉浸在各种幻想的热望中的角色,不由人不产生一丝的鄙夷,但绝不会是讨厌或者憎恶,因为他不会碍着任何人的生活。相反,这样一个角色,却会深深吸引读者的浮想。他是善良、热忱、敏感、忧郁、孤独的。至少,对于好奇的读者而言,都想对这样一个怪人一探究竟,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怪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幻想家?
“从最严格的意义上说,我是一件活宝。”(P30)
在“我”跟少女娜斯简卡对话时,“我”相当坦率地给自己下了这个定义。这当然含有自嘲的成分,而且内心必定还充塞着几许无奈。不过,“我是一件活宝”这倒不失为一个事实。“我”这个活宝绝对会令亲爱的读者惊讶,我的幻想也绝对超过你能想到的空间。这一点在“我”对娜斯简卡讲述“我的身世和生活”中给出了相当有力的证明。
不管你会不会嘲笑“我”,我甚至敢肯定大多数读者定会瞧不上“我”,是的,你们会鄙夷我。但我确是一件活宝。“信不信由您,我没有结识过一个女人,从来没有,从来没有!我只是天天幻想什么时候能遇上一个。啊,可惜您不知道,我曾经这样爱过多少回呵!……”(P19)
“我”是一个年方26岁的青年,正值大好年华。但亲爱的读者,您一定不会知道、也无需知道、更不愿意知道的是,我是个孤独的人。前面已经说过,我从没结识过一个女人,但是对她们的幻想从未中断过。我曾经冒着风险,鼓起十二分的勇气——对了,我是个羞涩的人,不擅长跟女性搭话——试图能跟彼得堡城里的女人搭上几句话,可无一例外的,都失败了。她们不是狠狠地白我一眼,然后躲开;就是起些毫无来由的怀疑。总之,没有什么人愿意搭理我我,更不会有什么女人为我送来一缕春风般的温暖。
大概就是因为“我”是个怪人,彼得堡的人都撇下了我,他们都到乡下去消暑。还有,说起这个我很难为情,为了让您更好地了解“我”,“我”必须说明一点,“我”虽然住在彼得堡城里偏僻市区的一座公寓里,但“我”是个穷人。实话说,贫穷把“我”的自信消耗殆尽。
“我”喜欢在城区转悠,最常去的是涅瓦大街,那里有一座阔大的广场,临街处还有一片湖。正是在那里,我偶遇了娜斯简卡——这个后来占据了我所有心城的姑娘。刚开始时,“我”差点完全暴露了自己的热情和冒失。只是,这姑娘可能因为年纪轻——“我”后来得知她才17岁,而我已经26岁,性情十分率真。正好解除了我多方面的顾虑,我们能够自然地交流,甚至能够握着对方的手,这实在让我心花怒放。您瞧,“我”当时都说了些什么傻话啊:
※ 这简直像一场梦,而我甚至在梦中也料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跟一个女人说话。
※ 哦?真的吗?
※ 是的,我的手在发抖,因为还从来没有像您这样一只娇小可爱的手握住过它。我完全失去了对女人的适应力;不,应该说,我对她们从来就没有适应过;我是个单身汉……我甚至不知道怎样跟女人说话。比方现在,我不知道是否对您说了什么蠢话。您可以直率地向我指出,我预先声明,我绝不见怪……(P18)
邂逅这么个美人儿,“我”心中仿佛忽然开出一朵花一样,喜悦和幸福感几乎可以遮蔽阳光。别提当时我是怎么鼓起勇气跟她搭上腔的。您一定想的来,我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是个单身汉,毫不夸张地说,我几乎会爱上任意一位适龄的姑娘。而娜斯简卡正是那个愿意跟我倾尽心扉的人。“要是换了别的女人,也许一开始就勃然大怒,把我赶走了。”
可怜的是,后来“我”就从她自我介绍的身世中知晓了“我”初次邂她时那副独倚栏杆而涕泪涟涟的苦相的缘由。早在她说这些之前,我就爱上她了。一点不假,我一眼就爱上她了。我知道,我期待爱情的降临,可上帝从未降下一滴甘露到我的心田,它确乎是荒旱太久太久了。
“我”对娜斯简卡的爱,不容我因为她在等候另一位相爱的男子而有丝毫的退缩。“我”从她那小巧白皙的双手中,感受到了怎样的热情呵!看着她那张俊俏的脸儿,更不由我独个做主了,虽然,痛苦在隐隐地生长。
“我”对娜斯简卡的爱来的太过猛烈而迅疾。以至于在短短的几天时间内,“我”就甘愿为他做任何事。您知道,“我”爱上了这个傻姑娘,所以我忍着难言的痛苦与无奈——同时报着无望的希望——替她把信送到她的爱人手上,又为她竭力地促成能够与爱人相见这件事。我多么希望她痴爱的那个幸运男子就是“我”啊!
唉,不长的几天里,我把所有的热情和希望都投注在这个美人儿身上。“仅仅两分钟的工夫,您就给了我终生受用的幸福。(P27)……我现在可以说:我一生至少有两个晚上没有白活!(P48)”事后证明,我不只是两个晚上没有白活,而是有四个晚上没有白活,甚至更多晚上。
“我”究竟都在做些什么傻事啊!如您所见,在得知娜斯简卡在等候她的爱人前来同她相会这事后——那是他们一年前早约好了的,“我”仍然陪她继续等待着,“我”心中抱着未有人知的期待,就连这个傻姑娘也全未知晓。
所以当娜斯简卡告诉“我”一段话时,您完全想的来我有多么地失落、神伤。瞧,她说:“我之所以喜欢您,是因为您没有爱上我。要知道,换了别人处在您的地位,怕不会这样老实,难免要纠缠不休,不是无病呻吟,便是心痛如绞之类,而您却是这样可爱。(P77)”
可是,当这个爱撒娇的可人儿说出另一番话时,着实刮起“我”心中一阵茫然难解的旋风。“其实,您没有爱上我,对此我是有点儿不高兴。这说明人心实在难测!(P81)”亲爱的读者,您早就一眼看出“我”对这傻姑娘的一片痴爱了,可她却完全沉浸在另一个男子渺远漂泊的爱中,全然不理会“我”的一腔热情。
至此,“我”冒着失去一个朋友的风险,向她一表“我”几日来郁积在心府中的深情。这回,倒真是触动了她。见她几分犹豫后,也对“我”表达了爱意,您至少可以想见那种场面,“我”几乎差点因为过分的喜悦而晕倒。
亲爱的读者,“我”得说句诚心话,“我”始终心怀热望、战战兢兢,生怕这只可爱又聪明的“小鸟”一不小心,便从“我”的手心里飞走。“我”的私心和博爱,撕裂着我的情感、动摇着我的决定。您对“我”是鄙夷也好,是怜悯也好,只消随心发表一通观感就可结束。而“我”呢,“我”这个孤独的人,怕是再过上十年,也还是这样一幅傻样,也还是一个孤独者。
唉!“我”的娜斯简卡,终于,老天定要从我手中夺走这份来之不易的希冀。当她第四夜终于看见那位隐而不现了好几天的爱人时,“她蓦地一震,冲出我的臂抱,迎着他飞了过去!……我站在那里望着他们,就像遭到雷殛(ji,二声:表受雷击而死意)一般。(P105)”
唉,“我”那些曾经亮如白昼的“白夜”啊!如今,长日将终,暗夜却要真正地来临,它们那狰狞可怖的面容……“我只愿上帝赐福予您,我的娜斯简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