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寂静幽森的深山中,不时传来清越的歌声,悠凉悦耳,明明是哀戚的词却被歌声的主人唱的祥和空灵。
山鬼静静躺在满是泥泞的路上,一只手拿着朵艳丽的花,嘴里不住叼着一根草,慢慢嚼着。
乌黑的墨发懒懒垂在地上,几缕调皮地亲吻着他的眉眼,衬得他面色如玉,薄唇猩红。
山鬼是一个貌美的少年,长相精致无害,似从小养尊处优的十五六岁的公子哥。
可他其实都不知道自己活了多少年了,日夜在这深山里蹉跎岁月,做一个无拘无束却又孤独的散仙。
陪伴他的只有苍翠古树,绿草妍花,耀日耀月,以及各种不怕他的动物。
山鬼坐起身来打了个哈切:“格老子的,这山里也太无聊了吧!再没有人来,老子就去人间溜一躺,偷点烧鸡烧刀子来。”
嘴里的劲草还没吐出来,他便缓缓睡着了。纤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没看见,正有一个背着竹筐,赤着双脚的少女走来。
少女似一株蔷薇花,面容艳绝,身着红衣。孱弱的菟丝花斜斜地插进发里,雪白手腕上带着的各种铃铛随她的走动而叮叮作响。
少女看着睡在地上的少年,伸出粉嫩的舌尖舔了一下唇:“这人看起来,倒挺美味的!”
她是九阴山上修炼成精的竹妖,却偏偏不喜绿,而独爱红。和山鬼一样,山中修成人形的只有她一个,数十年后走出九阴,游历四海河山。
她虽是妖,却从不害人性命,靠着日月精华和山川灵气一点一点地修行。她在凡间玩赏过多日,看过许多精美的饰物,听过许多让她面红的缠绵悱恻的话本子。
大抵,眼前的这个少年便是那些说书先生讲的“秀色可餐”了吧!
她试着轻轻吻了吻山鬼白皙的脸,只觉得唇上一片绵软细腻的触感,比她吃过的棉花糖还要香甜。
“说书人诚不欺我也!”她狡黠地眯了眯眼。
山鬼本就浅眠,睁开亮如寒夜星子般的眼,看向了少女,一时间,四目相对。
少女有点惊慌,后退了几步。
而山鬼是什么人?他本就是靠着一张美貌的脸混迹人间的,自是欲海高手。
而眼前少女的姿色倒是和他不相上下。
他面上挂起了他以前欺骗那些少女或着少妇的玩世不恭的笑意:“小丫头,偷偷出来的吗?要我带你去斗鸡,玩蛐蛐,骑马捉鱼吗?”
少女本就是旷盈天地中生长的翠竹,自是不会像那凡间姑娘一样拘谨。她欣喜地眯起了眼。
而山鬼通过聊天,也知道她本体是一株翠竹。
鱼儿飞跃溅起晶莹的水珠,尽情落在他们身上,发上。然后一把抓起,用莲叶来包裹着烧烤,油脂滴在碧绿的叶子上,越发诱人。
而山鬼却猛然僵住了笑脸,看向少女艳丽的脸庞,似乎隐隐看到她额头上一个血红血红的“王”字。
山鬼再不济,也是个神,自然比这几十岁的小妖道行高的多。他会看相,看本体,不过只有当被看之人处于极度松懈的状态,灵魂意识薄弱,他才可能看清。
“王”字应是出现在猛虎头上的,而血红的“王”字则说明被猛虎所吞噬所压制。而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伥的身上。
人被老虎咬死后再为老虎做事即为伥。这道血红的印记便是他们的精血所凝,会奴役他们一生。
怪不得,身为绿色的竹子却爱红色,原来她本就是浓厚的精血所化。
以前师傅教他:“伥乃是恶虎奴隶,无情无感,是为傀儡。若遇见而不杀之,则必会后患无穷!”
他渐渐猩红了眼,伸出手,五指成爪,正要往她脖颈上一抓……
少女忽然回过头,对他笑得跌宕:“诺,鱼烤好了,我还用自己的丹心加了一点竹子的清香,来尝尝吧!”
丹心乃是妖物精气所聚之物,异常珍贵,轻易碰之不得。
鱼香肆虐地钻进他鼻子里,他却忽然下不去手了。
他沉声问:“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来历?”
正在埋头啃鱼的少女动作一僵,嚼了一会儿咽下去才回答:“我叫苌竹,是寄生在竹上重新修炼的竹妖。”
果然么?伥……苌……
苌竹声音低哑:“不管你信或不信,我感觉到了你的戒心,但我对你怀有的只有善意。”
她叹了口气又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听我讲个故事吧!”
两百年前,有一个偏僻的小渔村,这里有一位长相清秀的孤女,叫阿娅。阿娅父母双亡,只能寄人篱下,在叔婶家受尽凌辱。
一天,她进山去采蘑菇,却遇到了一只吊睛白额虎,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狂暴的吼叫声,便向她扑了过来。
她被猛虎吃了,只剩下几根碎骨和一只木钗掉在地上。
她死后,竟有那万分之一的几率,成了伥。为虎作伥,被老虎吃了又为它做事即为伥。
她受制于老虎,灵魂被操控,不得已帮着老虎伤了不少人命。
她还是伥的那几年中,见惯了猩红血液混着森白的脑浆,所以她重生后,再不伤人命。
那白虎因伤人过多,也杀了不少围捕的猎人,便有官员派了数十捕头来围剿它。
老虎刚刚死的那瞬间,她仿佛看见自己的灵魂飘了出来,悠悠转转落在了一株翠竹上。
原来,老虎是宿主,它一身死,傀儡便可有千分之一的几率重新找到新的宿主。而新宿主无法控制伥的灵魂。
不得不说,阿娅运气真是好到极点。可她当年被老虎吃了,也是霉到了极致。
所以,阿娅附身在这竹子了,沉睡了上百年。因为她是伥的缘故,本身就带了鬼气,因此很快便重新修炼成人形了。
山鬼静静地听完,他虽玩世不恭,却不是傻子,相反他很聪明。他细细用符咒探了苌竹的真身,发现她所言非虚,这才饶她一命。
师傅,她已经不是伥了,可以活下来吧?
直到天边晚霞缭乱,山鬼终于开口:“你走吧,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苌竹却紧紧抓住他的袖子,也不说话,只是把头埋下,隐隐有啜泣声。
山鬼叹了口气,手指微微颤抖。也罢,她或许真还是伥,能改他的命。可是,那又如何?当年雪山神女想要收服他为坐骑,还不是被他拼尽全力给拒绝了?
虽然他被废了一半神力,丢在这深山中。
他活得太久太久,只想学那蜉蝣一样,但求片刻欢愉。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
又是那首动人惊艳的曲子,不过这一次,有少年的清雅嗓音,还有少女婉转的歌声……
来世他生……来世他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