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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案写作业,笔尖在白纸上飞快地滑动着。老家院子里,披着绿叶的老树又挂出来一串串新鲜的,如翡翠的葡萄。本留作花圃的空地冒出片片青草。一簇艾叶点缀着院子的东北角。一只黑喜鹊倏地斜掠过院墙,一切是那么惬意。
“啊——”
一声似惨叫的刺耳鸟鸣打破了这份惬意,也成功地勾起我回忆。
九月初的天气,冒着热风,我和弟弟步行前往奶奶(人家辈份高,其实才三十多岁)家帮忙铺院子里的方砖。
“吧嗒”
当时可能没有这一声响,但在我心里,这一声确确实实地存在。
我的左肩接住了什么东西,扭头一看——鸟屎。
这“ 鸟屎运 ” 似乎 暗示着什么,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在院子里待上一会儿,就看到小叔叔笑着脸进来,一手紧捏着什么黑东西——一只小雏。这叔叔才七岁,他的母亲这时发话——其实大家买那种宠物小鸡就是为了玩死它的。
我于是十分担心那只小雏,它可怜地从高树上跌 落,又叫人抓着,这是怎样的痛苦。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小雏被他把玩至死。
我跟弟弟抡着玩具“青龙偃月刀”,甩着流星锤似的电瓶,好不容易才把它救来。
这小雏俊得可爱,令人喜欢 。一对翅膀上看似黑色的羽毛在 日 光下 变幻着极光般色彩 ,殷红、鲜绿、乃至鹅黄,周身的绒毛之和谐地搭配着。角质 的尖喙跟小眼睛都紧紧 地闭着,不知这叫高冷还是叫恐惧。两 只 爪子似乎是有气无力地或蜷缩或微张着。
它极不愿跟恶心的人类待在一起,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几次没让一条小细虫落入它的喙,有经验的大人倒是喂给它 几滴水。我们哥俩和两个表妹决定把可怜的小鸟转移到老家——那里之少没有人欺负它。
毕竟我的年龄最大 ,所以由我抓着小鸟。这对它、对我都是一种可怕的酷刑——它要承受着难堪的握力却无法声张,我则时时刻刻需控制着力的大小。
‘‘啊——’’小鸟张大嘴,不安分地叫唤着,如同身处黑暗中的婴儿呼唤着母亲。
可我们却无法找到它的母亲,也无法将它送回距地面十几米的家。但我好像渐渐明白了它声声叫唤的真正含义——它饿了!
‘‘哥哥,小鸟该吃什么啊?’’表妹担心地问。刚到了目的地,小鸟的吃饭问题变得愈加严峻了。我不知道世世代代生活在乡野的野鸟能否接受人工制造的面包。摇着头将院子看了个遍,我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挂着绿翡翠的葡萄树上。
对呀!这上面的紫葡萄总被飞来的鸟啄去不少,这小雏大概也能吃葡萄吧!现在的葡萄虽青 ,但也酸甜可口 。我立刻取下一颗,麻利地剥了皮。
‘‘啊——’’这一声如娇生惯养的小公主或是小王子的催促。我立刻将去了子的葡萄悬于它张大的嘴上。
咕噜 ,葡萄下肚 。小雏歪着头 ,眨着眼,无所事事。看来它是能吃葡萄的。我倒是松了一口气。
但这位小吃货的确能吃,喳喳呼呼吃了好几颗,我还担心它吃得是不是太多。不过它排得也很快,虽然之后学生物学知道鸟类就是这样的,但当时我们都担心它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你们在这啊,咱们去那边吧!’’母亲突然过来招呼我们去奶奶家。尽管我们摆出一副伤心的样子,还嚷嚷着:“啊——别(不要)了、别了。”可看样子我们必须要走一遭。
但小鸟该怎么办呢 ?独 自一 鸟待在这里,如果跑到了什么危险的地方该怎么办 ?机灵的弟弟把手一指:‘‘把小鸟放在那儿不就行了?’’他指的是那棵葡萄树。
我将这只似乎是在颤抖着的小雏放在稍稍歪斜的树干上,它的两只爪子紧紧抓着似龟裂的粗糙的大手上。回来时,这小家伙仍老老实实地扒着树干。不仅如此,它还把头近乎是一百八十度地扭到后面,并深深地埋藏在算不上丰满的绒毛或羽毛里。
‘‘呜哇!太厉害啦!’’我们四个小孩不约而同地喊出声来。然而,我们并不能理解这只小雏到底是乖巧还是对这个环境恐惧呢?我不知道。
‘‘这只小鸟是从哪儿弄的?’’几个关系近些的亲戚进了堂屋后,姑父有点好奇地问 ,我就讲述了这一切。
‘‘这只鸟叫什么鸟啊 ?’’我问在坐的大人。见多识广的姑父最先发话:‘‘这敢是个春咕咕。’’
哇!春咕咕,多么好听的名字!人们用 一 年四季中最好的季节 ——‘‘春 ’’来为它命名。或许是因为它长大后会用略微浑厚的嗓 音 ‘‘咕——咕—— ’’地长鸣 ,人们叫它 “ 春咕咕 ” 。这是多么可爱美妙的名字!一时间 ,我格外地羡慕这只小鸟,羡慕它有这样悦耳的美称,恨不得让我叫春咕咕!
我极不愿给小鸟取名,换句话说,我不敢为它取名、不配为它取名!毕竟它是大自然的化身,这高贵的灵魂不应因我一时冲动取的名字所玷污。
“哥哥,小鸟该睡在哪儿啊?”表妹还关心着春咕咕的睡觉问题。
“对了,快过来!”我猛然回忆起什么东西,赶忙捧着春咕咕飞奔着。我们几个小孩立马停在葡萄树下。
“唉,怎么没了?” 我感到奇怪。弟弟或许已经明白我是在寻找几个月前父亲口中的 “ 咕咕喵儿 (我不知这是什么鸟)” 所筑的巢。葡萄树上曾架着一个的鸟巢,还有一个半成品。对于那个建了一半就烂尾的巢,我不抱有希望。我极希望小春咕咕可以住在那个完全竣工的巢。
不过,我太天真了。本来只想着小春咕咕会不会适应这个巢,谁知道这一个半的巢早就被数场风雨强行拆迁了。
伴随着春咕咕断续的 “ 啊— —啊— — ” 尖叫,夜幕终于降临。小春咕咕酣睡于街门底房檐下,身下的数张柔软的纸也算是它的临时庇护所的一部分。
“喔——喔——喔——”若干乡间的雄鸡进行几曲高歌 ,惹得太阳都不得不翻越数万座山 头 ,献出她积累了一夜的热情 。 麻雀 、喜鹊、咕咕喵、春咕咕……各种各样可爱的小鸟都以自己独有的歌喉 参与了这场悦耳的音乐会。
我赶忙趿拉着拖鞋奔到院子里。嗬!多可爱的小春咕咕啊!这小雏卧在小仓库的台阶上,眨巴眨巴着迷人的清瞳正歪着头向四处张望。用双手将它捧起,我把这美妙的感受理解为大自然对我宽厚的馈赠。对啊!谁不会对这只可爱的小春咕咕动心呢?
“天高任鸟飞。”对啊,这小可爱是青天幻化的灵禽,是要仗凤翎遨游天际的。然而我不是鸟,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怎么将飞翔的技巧授予这高洁的灵魂呢?
艾叶丛上的甘露还没完全蒸发 ,两个表妹上门来。我们四个小孩儿开大会商议着如何教小鸟飞翔、捕食。
“为什么不往网上搜一搜呢 ?”我突然想起这一点 。不 过 它给出的答案很让我失望——由鸟妈妈教导 、鸟学会飞就自然学会捕食……
鹰会把自己的亲生骨肉从温暖的鸟巢推下万丈深渊,因为深渊有万丈之深,反应时间充足。然而我站在房顶也只能给予它几米的高度而已。
“扑通扑通”,小春咕咕猛地被我扔起,留下这般响声。这样,它可以在腾空时间鼓动几下翅膀。倏地,它狠狠地砸到地上坚硬的石板。
“哥哥,你干什么!”
“我也没办法啊!”我有点哭丧着脸,“但不这样不行啊!”
“啪!”
“啪!”
“啪!”
……
小鸟重重地砸在地上,不只一次地砸在地上。我们也伤心、我们也难过。小春咕咕没有抱怨,它也不能抱怨。直到那两条细腿摔出殷红的血。
“哥哥,它流血了!”表妹惊慌失色又难过。我们都是高兴不起来的。
“哥——哥——”两个表妹一人扯着我的一条胳膊,似乎是在苦苦哀求。
于是,训练暂停了。不过我仍在担心小家伙的飞行与捕食的能力。
似乎只是一瞬间的功夫 ,天边的墨色渲染 了 整 个天空 。春 咕咕依然由房檐所庇护着 。它腿上的血已化作坚硬的痂,不过它好 像 什 么 都没发生 ,像平时一样 “ 啊 — — 啊——”地叫唤着。
我向那个朝天张开的,角质的喙投以酸甜的葡萄。等到它品味完美滋滋的葡萄时 ,我轻轻地将小春咕咕捧起,就像捧起一只精灵。
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但小春咕咕却没有掌握半点必要的本领。它该怎么办呢?它该怎么办呢?
不知怎么,这小家伙的爪子紧紧地抓着我的右手食指。大概是因为站不稳吧,小春咕咕拼命地扑腾着羽翼,原本轻巧可爱的身躯显得呆呆的。
这不就是练习拍打翅膀的好方法吗?我于是陪它练习许久。
漫漫长夜,我起来想去、长夜无眠,一心只想着如何在最后一个上午将生存的技能教给那小家伙……
“哗啦啦……”突然,雨水从天而降。好吧,现在不能再想了。我只是担心那个小东西会不会怪怪地“呆”在那一处庇护所,
“啊——”一声类似雏鸟的鸣叫喊退了一方乌云。四周恢复了之前的柔和与恬静。
“咚!”我猛地推开房门,就连鞋也来不及蹬好便慌里慌张地向街门底窜出去。那里没有太大的变化,雨水并没有淋到那儿。骇人的是,小家伙不在这庇护所。我慌了神。
可又一想 ,大 概 是 它 醒来之后闲着没事,就逛来逛去找乐子了吧。或许它正在院子的某处尝试捕捉一只小虫也说不定。我怀着最后的希望到处寻觅小家伙。可是,不管是葡萄树的树干上,还是院子的角落里,都没有它的踪迹,甚至没有留下一片小小的羽毛。
没有告别的分离 。我 多么怀念小春咕咕耀黑的羽翼、角质的喙、以及它“啊——”的尖叫。我体会到日本女生没能在毕业前摘下所暗恋的人的正数第二颗纽扣时的后悔。
它会不会是学会飞行后飞走了呢?
从母亲的口中得知,小家伙在父母清早出门时,鼓动翅膀飞走了。
满满的话语堵塞了嗓子眼,到最后只能张着嘴“唉——”个不停。唯一庆幸的是,小家伙能在与我分离前学会翱翔于天际。想想现在,每每晚上想到与其相关的事,便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每每我向别人讲述这个美好的经历时,总会强笑说:“你听说过‘衔环结草’的故事吧?这只春咕咕大概是给我找金子了!或许是想挑块大的,就飞往非洲了……”
然而现在,我闻着“啊——”声奔到老家的院子。盘虬卧龙的葡萄树上,绿叶正在为即将出现的翡翠闪出一寸灿烂阳光。一丛丛艾草还是老样子,如同几个看别人下象棋的老大爷,探着脑袋哈着腰。我甚至听到他们在叫好。可我的心并不放在俩植物上,不远处 的 电 线 上矗立着一只成鸟 。没有多久的功夫,它便飞向远方。
它是一只春咕咕吗 ?我并不知道 。我只是发 现只要某一只小鸟发出“啊——”的呼唤 时 ,我总会尽全力向那个方向眺望 。哪 怕望不到,我的心也会因那个小家伙的叫声震的 难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