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光和影沿着窗落下，好像在拥抱、交欢。
新娘很漂亮，裹着一身雪白，手中抱着桔梗和小雏菊。一片喧闹中，更加衬托出她的仪态端庄。在司仪的祝辞中，明海轻轻点着头，注视着那位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
新人交换对戒，婚礼的誓言依旧在纯白圣洁的空间里回响。
明海结婚了，在初秋。
和他向另一个人承诺的一样，只不过，他爱潮生不会有人知道了。
“我们在秋天结婚吧，随着那场大雾散尽，我爱你会人尽皆知。”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没有结婚。”
“那样的话，我会去捡你们的喜糖。”
他恍惚了一下，环顾着整个场地，台下的光线有些暗，他下意识地去寻找潮生的身影。他觉得，也许会像电影里那般，有一束光会径直穿过人群，打在潮生的身上。
他会系着最高贵的领带，穿着最得体的西装，用专属于他的方式，手指在舌尖吹响。
明海看着人群，突然红了眼眶，他有些颤抖，扭过头亲吻着新娘的侧脸，偷偷遮掩自己的情绪。
潮生的身影随着光柱消失，明海踉跄了一下，他不知道一切是否只是幻象。
他缓过神，抱歉地向众人微笑，温柔地牵起新娘的手，向来宾敬酒。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结婚了，一切都那么快，那么顺其自然。
人们都说，他俩多么登对。
你一言我一语的声音喧闹，夹杂着对家务事的商讨，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笑，祝福两位新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新娘的脸微微泛红，低头笑着。
一旁窗沿落下的光与影引起了明海的注意，光和影跳跃，相叠，一阵难以言说的悲痛突然向他袭来。
明海有些微醺，摇晃着杯中的酒，玻璃杯发出轻轻的叮当声。他牵着新娘的手，继续走向另一桌酒宴，一饮而尽。
婚礼还在继续，水晶灯盏照射出温和的光辉，许是被灯光所映衬，明海望向新娘的眼神深情却有些许迷离。
他俯身凑向新娘耳鬓，轻轻耳语，随后走向了一旁的白色钢琴。
明海小心翼翼地整理着西装，将右手掌心紧紧附在左心房处，向来宾端正地鞠了一躬，然后静静弹奏起《梦中的婚礼》。
曲子时快时慢，忽高忽低。
像无望的爱只能在梦中徘徊，患得患失。那就像想要拥抱又怕忽然惊醒，只能看着爱人在虚幻的婚礼中起舞。
鲜花与对戒，西装和西装，都在梦中。
02
南华美院流传着一个故事，十年前，动画系和油画系的两位高材生相继主动申请退学，没有人知道其中缘由。
时隔多年，曾经退学的明海作为优秀校友代表出席了南华美院的百年校庆。
当他再次走上横贯校园南北的枫林大道，心里似乎有什么地方被撞了一下，扯着左手的某根筋隐隐作痛。
明海在夕阳下默默地站着，他胸前的两枚校徽折射出细碎的光，一枚属于他，另一枚属于2007级油画系的高材生闻潮生，潮生不会来了。
他用指腹轻轻划过属于潮生的那枚，旧物总能激起最深的思念，而南华美院，记录着自己和潮生的四年。
枫林大道是校车的终点站，那时候，他们拖着各自的行李，傍晚夕阳薄薄的金光就洒在这里。
“一起去报道吗。”
明海逆着光抬起眼，面前的少年的身影颀长，面庞白皙，那双浅褐色的眼睛，散发出来的是柔和热切的光。
忧郁而优雅。
直到许多年后，明海才明白或许从那时的第一眼起，自己就爱上了这个神明一样的少年。
校园的晚铃突然响起，明海的思绪也被拉扯回现实。他看着枫林大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继续带着回忆向前走去，径直走向枫叶林落下的阴影。
枫林西路通向他们曾经的画室，103号。
画室在一座独栋小楼里，藏匿在校园的一角。随着新画室的建起，这里逐渐被人们遗忘。
明海走进小楼的大门，朝着103号画室走去，熟练地打开了画室的灯。
屋内亮了起来，灰尘浮在空中，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面前堆的都是蒙着白布的画架，颜料工具整齐地放在置物台上。
明海犹豫了许久，还是伸出手掀起了盖在画架上的白布，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油画，婚礼两个字格外醒目。
他红了眼眶，泪水逐渐模糊了明海的双眼，时光慢慢与过去重叠。
好像那个名叫潮生的少年，正坐在画架前，笑着问自己，“你在想什么？”
明海就蹲在潮生身旁，看着画板，语气是那样的温柔，“你在为光和影举办婚礼，对吗。”
他们相视一笑，潮生放下画笔，直接用指尖蘸着颜料，在画布上随意涂抹着，勾勒出小雏菊和桔梗，那是他赠予光和影的结婚礼物。
潮生看着自己的画，眼中原本的热切渐渐转为落寞。这死命压抑着爱与激情的少年，正如桔梗和雏菊的花语，深埋心中的，永恒却无望的爱。
“明海，我们不会结婚，也永远不会有孩子。”
明海轻轻揽过潮生的身体，让他的头埋在自己的胸口，“和你在一起就够了，没有孩子也不是一件坏事，我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
潮生像孩子一样地笑了，他轻轻蘸取了调色盘的一点红色，抹在自己的双唇，狠狠地在明海的脸颊留下了一个红印。
唇齿微启间的呼吸，让他们彼此心跳加速。那一瞬间，明海觉得，好像自己的整个青春都装在了里面。
03
那一晚，明海靠着画室的墙壁坐了整整一夜，眼眶通红。
他将潮生的一张张油画捧在怀里，低头凑去，试图寻找那一点潮生曾弥留下的气息。他用鼻尖摩挲着画纸，当熟悉的气味穿透鼻腔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眶红了，顿时泪流满面。
忽然，一封信从明海身前的画架滑落，他俯身拿信纸的手抖得越发厉害，心脏剧烈地疼痛起来。
明海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只是颤动着嘴唇，却没有做声。
他毫无征兆地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那种极致的痛苦和愧疚并没有因为身体的疼痛而减弱分毫。所有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在一瞬间爆发。明海蹲下身，疯狂抓着自己的头发，崩溃地大哭起来。
直到胃里开始抽搐，翻腾，恶心，明海蜷缩着躺在地上，将白布盖在自己身上，整个画室里回荡着沉重的哽咽与喘息声。
他明白，原来对于有些人而言，希望一个人平安都是奢望。
04
在落日下，紫红色的天空蒙着一层淡淡的余晖，海鸥盘旋在海天交接处。
明海沿着礁石，从岸边走向大海，他的视线随着浪花而起伏，往日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少年们赤着脚在海滩上小跑着，海浪涌来的时候，他们一起踩进了泛着白花的海浪里，敞开手臂，感受着海风扑面而来的腥咸。
其中一个少年对着大海喊道，“我们结婚吧，在秋天，在大雾散了的时候。”
明海忽的笑了，聆听着海风和海浪的声音，闻着海水腥咸的味道。他的脸上慢慢溢散出许多年未有人见过的温柔。
“大雾散了吗？”
明海抬眼，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神明一样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