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青唐——唃厮啰
(1)、“佛子”之兴(上)
随着银夏之地的党项人急速崛起,打破了河西固有的政治格局。凉州的吐蕃六谷部温末政权和甘州回鹘政权,在党项的打击下灰飞烟灭。
在此之前,生活在河西的吐蕃部落为躲避战祸,便开始南迁湟水流域发展。以宗哥族为例,南迁湟水后,在北宋大中祥符年间(公元1008——1016年),已经成为宗喀地区势力最大的吐蕃部落。大约在十世纪下半叶至十一世纪初,河徨地区逐渐形成了几个较大的部落集团,如河州的耸昌厮均、邀川的温逋奇、宗哥的李立遵等。
但湟水流域也并不是天堂,生活在这里的吐蕃人依然要面对非常严峻的局面。首先,占据了河西的党项人,依旧觊觎着湟水流域这片宝地。其实,党项人本也是古羌族的后裔,在吐蕃时期被称为“吐蕃外四族”,《宋史》中也认为“大约党项、吐蕃,风俗相类”。
党项兴起后,生活在灵、夏诸州的吐蕃人,也相继投奔归附了党项。凭借着这种有利条件,党项人提出了“西掠吐蕃健马,北收回鹘锐兵”的发展策略。公元1030年(宋仁宗,天圣八年),西夏(党项)尽收河西之后,将触角伸入湟水流域,展开了与北宋争夺河湟地区控制权的斗争,这一斗争一直延续了一百多年。
盘踞在河湟的吐蕃人,正是在西夏与北宋的夹缝中生存,并在这种强邻在畔的环境中,建立了自己政权体系——河湟唃厮啰政权。吐蕃唃厮啰政权的兴起,除了因为吐蕃民众本身强大的凝聚力,还因为河湟地区优越的地理条件。
首先,湟水与河西之间阻隔着连绵高耸的祁连山,党项骑兵想要越祁连山南下显然困难重重。这使得党项人想要染指湟水只能向东取道河、渭二州,但河渭二州一直被宋朝占据着,当然不容忍党项假道伐虢。而唃厮啰政权,虽然实力不能和西夏北宋比肩,但却能够成为左右宋夏两国平衡的砝码。因此,河湟地区的角逐,最终演化为吐蕃唃厮啰、西夏党项和北宋之间的三国杀。
面对宋、夏强大的压力,单个部落显然不能生存下去。于是在各个部族首领之间形成了共识,需要有一个在当地吐蕃族人中享有崇高威望的人物作旗帜,把河湟一带的部落整合在一起,共同对抗北宋和西夏。
自吐蕃王朝崩溃后,散落在河陇地区的吐蕃民众,一直生活在战乱流离之中,这些吐蕃族裔没有一个自己的稳定政权庇护,常常成为周边其他政权争取或掠夺的对象。
宋史曾云,吐蕃族裔“自仪(今甘肃华亭县)、渭(今甘肃平凉县)、泾(今甘肃径川县北)、原(今甘肃镇原)、环(今甘肃环县)、庆(今甘肃庆阳县)及镇戎(今宁夏固原)、秦州(今甘肃天水)、灵(今宁夏灵武县西南)、夏(今内蒙古乌审旗白城子)皆有之。”
当时,宋人把吐蕃和党项人,区分为“生、熟户”,凡“接连汉界,入州城者谓之熟户,居深山僻远、横遏寇略者谓之生户”。他们“虽各有鞍甲,无魁首统摄,并皆散漫山川,居常不以为患”。
鉴于这些吐蕃人没有自己的领袖,宋朝得以在河渭地区,建立了自己的一套统治机构,派重兵镇守,并招纳吐蕃人充军,垦荒屯边。因此,这里的吐蕃人首领相继成为宋朝的命官,各自统帅部族,为宋尽忠。
但散居在河陇地区的吐蕃人,依旧渴望恢复吐蕃王朝的辉煌,当唃厮啰以吐蕃王族的身份在河湟竖起大旗之时,这些重视族姓血统吐蕃民众纷纷归入唃厮啰的属下,这也成了唃厮啰政权,得以在夹缝下不断壮大的民众基础。其次,原来生活在河西走廊的一部分甘州回鹘和凉州吐蕃部落,不愿接受西夏的统治,南迁河湟地区成了吐蕃唃厮啰政权的臣属。
《宋史·吐蕃传》记载:凉州陷落后,“潘罗支旧部往往归厮罗”。曾巩所著《隆平集》也记述:“及元昊取西凉府,唃厮啰得厮铎督之众十余万。”唃厮啰得凉州民众十余万肯定是虚数,不过六谷部南逃的属民,大多投奔了吐蕃唃厮啰政权应该是确定无疑的。
在湟水流域的吐蕃部落中,宗哥族渐渐发展成实力最强的部落,成为了吐蕃诸部的一面旗帜。宗哥族可以分为俩大势力集团,宗哥城(今青海平安县)的李立遵部落和邈川城(今青海乐都)温逋且部落。有意思的是,虽然这两大部落同属于宗哥部落,但却有着不同的宗教信仰。
李立遵曾出家为僧,后还俗,因此这个部落一直是个信仰佛教的部落,而温逋且部落却是坚定的苯教信众,两个部落实力相仿,信仰不同,却在外部压力的作用下结成了一个联盟,这就出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那就是谁来做联盟的领导人。
正当争执不下之时,一个人的出现完美的解决了这个问题,这个人就是唃厮啰。
说起来,唃厮啰来到宗喀地区(湟水流域)可能真不是他的本意。在他十二岁的时候,他还生活在遥远的“高昌磨榆国”或者“西域武三咩”这个地方。
这两地方到底在哪,现在众说纷纭,基本存在三种说法,一部分学者依据高昌这个地名认为,唃厮啰生活在西域高昌国一带;另一部分学者认为“磨榆国”这是“木雅”之音译,其位置应在吐蕃本土波茹、高昌两部的党项羌聚居地,而“西域武三咩”就是桑耶寺;还有部分学者通过藏文地名考证认为,“高昌磨榆”即为郭仓芒域的不同翻译方式,继而确定唃厮啰出生在今西藏阿里地区的芒域。但不论唃厮啰究竟出生在哪,反正跟宗喀没有任何联系。
少年时代的唃厮啰,从未想过会成为一个政权的首领,虽然他是吐蕃王系后裔,但这时吐蕃王系的身份显然已经不是个香饽饽了。而且,这时候他也不叫唃厮啰,而是叫欺南陵温。在他十二岁这年,一个来到他家乡的汉地商人,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宋史·吐蕃传》中对唃厮啰有如下记载:“唃厮啰者,绪出赞普之后,本名欺南陵温籛逋。籛逋犹赞普也,羌语讹为籛逋。生高昌磨榆国,既十二岁,河州羌何郎业贤客高昌,见厮啰貌奇伟,掣以归,而大姓耸昌厮均又以厮啰居移公城,欲于河州立文法(立文法,盖施设号令统众之意)。河州人谓佛“唃”,谓儿子“厮啰”,自此名唃厮啰。”
从宋史的记载可以看出,一个入客高昌磨榆的河州人,得知了唃厮啰的王族身份,觉得奇货可居,将其带回河州(今甘肃临夏)。而且还是“掣以归”,说不定唃厮啰不愿意,直接就给绑架回来了,至于什么“见厮啰貌奇伟”这基本就是胡扯。
估计当时,这个河州人想起了吕不韦的业绩,不想让吕不韦专美于前。到了河州之后,他大肆宣扬唃厮啰的王族身份。还别说,宗喀的吐蕃族裔非常认可这种噱头,称其为“佛子”。于是,唃厮啰便成了这个十二岁少年的称谓。这其实也是吐蕃的传统,对于高僧、领主、赞普这种身份高贵的人物,一般只称称号,而不呼其名表示尊重。
河州的大户耸昌厮均得到了唃厮啰这个宝贝,马上就开始着手准备拥立,“以厮啰居移公城(今临夏境),欲于河州立文法。”但还没等他准备好,就被宗哥族知道了。宗哥族正在发愁没有一个能够号领全族的标志性人物,听说河州的耸昌厮均手中有这么一个宝贝,二话不说直接就派人来抢。
公元1008年(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唃厮啰,浑浑噩噩的就被李立遵、温逋且劫持到廓州(今青海化隆)。在廓州他被宗哥族扶上了赞普之位,成了一个正牌的傀儡君主。
《宋史》记:“既而总噶尔僧李克遵、邈川大酋温逋且掠取厮啰如廓州,尊立之,部族寝强”。
应该说唃厮啰的运气还不错,没有在这一连串的折腾中丢掉性命。但想要从一个正牌的傀儡君主奋斗成为真正的领袖,显然要走过一段漫长的充满血泪的旅程。
宗喀吐蕃部落如此看重唃厮啰也是有原因的,首先他吐蕃王统悉波野家族后裔的身份,还是得到了那些仰慕王朝辉煌民众的拥戴。有学者考证,唃厮啰确是吐蕃沃松一系,“下部三德”中之中奥德之子挥德的后裔,这一点在藏文史料《贤者喜宴》和《安多政教史》中也有记载。
这种根正苗红的吐蕃王统后裔,对于古代讲究血统纯正的百姓来说具有极大地诱惑力。所以,不难看出宗喀的吐蕃首领都想把唃厮啰据为己有,立起这杆大旗就能够“挟赞普以令诸蕃了”。
再有,唃厮啰在远来宗喀,在本地毫无根基,这时候也成了优点了。除此之外,唃厮啰当时只有十二岁,便于强权人物控制也是原因之一。
在这场唃厮啰争夺战中,李立遵笑在了前面,他把唃厮啰扶上赞普之位后,自立为论逋(大相),成了实际上的受益者。甚至,有宋人的笔记认为,唃厮啰能够来到宗喀就是李立遵运作的,“嘉勒斯责(唃厮啰),本西域胡僧李立遵携来吐蕃立文法,言是佛种,由是吐蕃咸皆信服之。”
唃厮啰很有可能并不是孤身一人来到宗喀的,《长编》中便有唃厮啰的兄长和舅舅在宗喀生活的记载“初,嘉勒斯贵(唃厮啰)兄扎实庸咙为河南诸部所立,与唃厮啰分地而治,不相能也。”“秦州蕃部尚杨丹者,唃厮啰舅也。”
这些唃厮啰的亲族们,在唃厮啰后期夺取政权的过程中,曾对他有一定的助力,但总的来说,唃厮啰这个外乡人依旧难免势单力孤。
李立遵曾出家为僧,因此深谙信仰的力量,现在他手中握着“佛子”,如何会不好好利用?在他的宣扬下,宗喀地区的吐蕃民众多有归附。这使得李立遵部落“部族寝强”,成为了“族帐甚盛,胜兵六七万”强大吐蕃集团。为了更好的控制唃厮啰,李立遵还把两个女儿都嫁给了他,但也有宋史记载嫁给唃厮啰的是李立遵的妹妹。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唃厮啰和李立遵结成了姻亲关系。
同时,李立遵还和甘州回鹘保持了良好的关系,暂时消除了北方的边患。这时候,凉州的六谷部属民也不断有南迁避祸的部落前来投靠,一时间李立遵利用宗喀吐蕃诸部人心思安的心理,实力急速提升,基本统一了以宗哥城为中心的整个河惶地区。
上一节潘罗支的抉择(下)
下一节“佛子之兴”(中)
都看到这儿了,点个赞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