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回过神时,手上的烟已燃烧殆尽,剩最后一口。他皱了皱眉头,毫无唑一口之意,索性撇了。烟头在地上默默滚了几圈,我帮他踩灭后便望着他,以及瞥到那因长时间吸烟在食指和中指间焦油熏出的淡黄。今天也一样,他还是沉浸在一道数学题中,翘着二郎腿,手里捧着卷子。记得抽烟是我教他的,可惜现在自己戒了,他的烟瘾却愈来愈大,想着心里便不是滋味,试探性拍了拍他的肩,“戒烟吧,莫闻。”,他像是触电立刻躲开了我,把卷子哗哗抖了抖。我愣了,下一刻,我搬了凳子坐在他身旁,却良久无言。我也许知道他现在在想些什么,我也知道这些天在他周围发生了什么,我注意到他不时用牙咬了咬下嘴唇。半个小时过去了,我伸了个懒腰说:“饿不,我去给你买午饭吧?”,他依旧捧着那张数学卷子,死死盯着。我有点怒了,大喊:“莫闻,你小子再别装B,装你妈的书呆子,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说出声后我有点害怕,甚至后悔,我用余光触碰他,出乎我意料,他尽然跟没听见一样,“什么?你要买饭?去吧。”
……
出了校门正是秋日的正午,我走在街上,——被阳光洒满金色的路,身体有股热浪,我把外套脱下随意挂在胳膊上,心想买点什么吃呢?牛肉面?不,都快吃吐了,自从十月回到这个城市,几乎每天都吃。莫闻是重点高中的高中生。我,是莫闻初中的同班同学,也是他那时最要好的兄弟。我没有顺利地像他一样考上高中,只能在外地勉强混着中专。很多时候,我在想着我的前途,终能体会到前尘未卜;很多时候,后悔当初自己没有努力学习。我承认我羡慕莫闻,以他的聪慧考上什么重点大学根本不是问题,将能过上我向往的大学生活,之后考研,也可以直接找一份满意的工作。直到今年再次回到兰州见到莫闻,开始恨这个到了高三紧急关头又开始堕落的莫闻,把来之不易的上学机会欲要放弃了。我一个梦寐以求的东西被别人得到不说,其人还不珍惜,自己却又无能为力,是最为气愤的。我真想代替他学下去,但事实告诉我这不可能。我不知该不该责备他,直到昨天这个时候他告诉了我一切。对,他有个女友叫冬雨,和他在一起三年了,也是我们当时初中的同学。在我印象里,两人关系一直很好,可怎么是偏偏到这个时候背叛了。我昨日去教室找莫闻的时候,看见他拿着美工刀把玩。当他发现我,迅速把刀藏了起来。之后我看见了他眼镜下的湿红,——“都他妈的滚吧!什么说好的一起考一所大学!什么破誓言!都滚吧!”莫闻一直死命揣着他的课桌,“王易你说,妈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妈的大学!”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变得格外可怕。我知道,莫闻很爱冬雨,很爱她,很爱……
走着走着,我点了一根烟,这是我好不容易戒烟之后的第一根,正午街上下班回家的人络绎不绝,很密集,我想起那时我们在一起吃的那家炸酱面,对,就去那家炸酱面馆看看吧,但是还记得在哪吗?似乎要坐车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在一条小巷里。在路上,我想到了很多问题,比如,莫闻再这样下去要是考不大学怎么办?比如,我以后找不到工作怎么办?比如,小时候就去国外的爸爸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太多,我没有想到答案。路边有几位大妈扫着落叶,抬头才知道自己刚路过莫闻家的院子。记得小时候就经常走这条路,那时还不认识莫闻。父亲在我两岁时就出国挣钱了,那时我一直想不通干嘛去那么远的地方挣钱,妈妈总这样回答我——为了你啊。长大才知道,其实父母早已离婚。小时候的秋天,我跳着踩扁一个个枫叶,那时觉得每一棵树都好大。
莫闻是第一个长大后知道我生世的朋友,记得第一次去莫闻家时,在他家门前有一颗高大的合欢树,听说多年前就根深叶茂,至于是谁种下的,无人知晓。本想去莫闻家门口再看看,可既然错过就算了。莫闻高一时就搬了家,早已一扫而空。记得是初三,我和莫闻坐在合欢树下,树影斑驳,我拿出一包烟来,他看我抽,就伸手要了。之后,我们每次都来这树下,我很喜欢一聊就很晚的感觉,天黑了,我和莫闻都躺在树下,望向漆黑的苍穹,尽管没有星星。有时会聊人生,有时聊聊书籍或动漫,莫闻也会给我讲许多天文知识,告诉我什么是月食什么是日食,甚至他还知道黑洞,我都爱听。偶尔也聊起班里的女生。那天,我与莫闻正好聊到了冬雨,莫闻把头转过来,
“哎,你觉得冬雨怎么样啊?我知道你和她关系不错。”
“哦,她啊,挺善良,蛮可爱的。”
“王易,其实我暗恋她好久了。你是我好兄弟我才告诉你的!”
“什么时候开始…?”
“初一。”
冬雨这女孩的确长的可爱,特别是笑起来,像个苹果。很善良,至少没有心机。当时追她的男生很多,莫闻没有看错人,并且竟然和她好上了。我王易不得不佩服莫闻,那么多男生费尽心思也得不到的女孩,莫闻这小子却这般轻而易举就得到了,使那时正追冬雨的男生全都望而止步,但当时除了一人,那人叫张海龙。他是我们年纪出了名的傻子,就因为他学习成绩差到了家,所以大伙都管他叫“鸭蛋”,也符合他那瘦小的身材。
莫闻瞧不起鸭蛋,准确说几乎全班同学都瞧不起鸭蛋,就连学校的模范教师都放弃了张海龙,鸭蛋坐在我前面,那时莫闻和冬雨是同桌,是全班唯一一对“小两口”,让人羡慕不已。可张海龙从没有放弃过,比如冬雨没有带书,都是张海龙用自己的书给她垫上,而自己一个人站在后面,却似乎很快乐,比如雨天冬雨没有带伞,张海龙会毫无顾忌偷偷把伞留给冬雨,然后一个人在雨中慢跑回家,路上总会听到“水煮鸭蛋”的嘲笑声。很多次,冬雨让我劝劝张海龙请他不要再这样了,听她说拜托了,看着她恳求的表情,我总是随口答应了。同学们都骂鸭蛋不仅智商傻,情商也傻。
似乎都是很遥远的回忆,但又近在咫尺,我仰起头深吸一口气,天空的最远处,蓝的很高。街上的人们慢慢稀疏起来,我瞥见自己的影子泛着毛茸茸的边,被正午的暖阳缩得很短。因为,要去一个偏僻的小巷,我在各式各样的陌生小院里穿梭,偶尔几个骑着车的校服从面前闪过。还有从各家各户橱窗和抽油烟机飘来的饭香味,那些家常菜的味道,我有多久没品尝到了。我喜欢去闻,从小。能让人产生画面感,憧憬和幻想,是家的味道。六岁那年,桌子上的餐具是有三份,可没太大印象了。大了后,总是和母亲共餐,母亲总怕人少吃不完,又想让我吃到新鲜,所以菜烧的不多,简陋的饭桌大多半都是空着的。可是,母亲也总怕我吃不饱,每次把自己那份拨给我一点,若要菜里有肉,基本不拣,唠叨着“吃啊,吃,你在长身体,妈明天给你炖骨头。”母亲总是用保持身材这个狡猾的借口来回绝我为她夹菜。
母亲平时没什么爱好。除了上班,我不在家时她老是和朋友出去打麻将打牌,记得有一次,是一个冬天的夜晚,和莫闻在我家楼下聊天,已经十一点钟了,远处驶来一辆白色面包车,停在离家不远处,车灯亮的很足,下来几个人,我听见一个女人发疯似的叫嚷,我顿时脑子蒙了,立即跑了过去,“妈!你怎么又喝这么多!…”几个同事搀着母亲的胳膊,母亲早如一滩泥了,双腿交叉半跪着。“王易,来,咋们把你妈扶上去。”一个中年男人说道。我冲着她的几个所谓的朋友和同事吼着,“为什么,为什么就我妈喝这么多?你们怎么没事?”几个同事摇摇头,“劝不住??我妈她……”“行了,王易。”莫闻这时出现在我身边,一把握住我的手。车灯暗了下来,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直到白色面包车离去,院里回归一片寂静。深夜兰州下起了大雪,我和莫闻整夜未眠。
其实之后我才知道,母亲也爱听歌,有一次,母亲收拾家,从电视柜下翻出来一张CD,母亲喜欢齐秦。母亲擦着CD封面上的灰尘,说齐秦火的时候,正是她刚工作的时候。CD封面是一个半蹲的男人,身着黑色的夹克和紧身牛仔裤。母亲微笑着告诉我那是年轻时的齐秦,和你爸年轻时一样帅。然后,把CD轻轻放在一边。我察觉到母亲在继续擦桌子之前,叹了口气。
说真的,很久没有走这条路,导致现在有些迷路,本人是个天生的路痴,突然有些后悔最初的决定,我在街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看了看表,才发现回忆了这么多,时间才过去半个小时。这时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发信人莫闻。心想这小子肯定饿了,操,之前还给我装书呆子。我打开了内容,奇怪的是,内容是空白,我反复看了几遍,毫无结果。我有点火了,你丫又玩神秘是吧,话费可真多。我不自觉掏出了一根烟,咬了咬牙,想今天破戒就破到底,管那么多呢。正当在找火机的时候,跑来了一个女孩,穿着很破旧,但是很美丽,从她眼神里看出了清澈与渴望。
“哥哥,你要火柴吗?”
我“噗”一声笑了出来,叼在嘴边的烟也掉在了地上,
“你以为你是卖女孩的小火柴吗?哦,不对,是卖……”
那女孩也笑出了声,虽然身子很瘦,但脸上有点婴儿肥,笑起来很可爱。
“没有啦,我看你抽烟找不见火,所以给你火柴啊,因为我哥哥也抽烟的,不过,火柴由我保管。”
“你哥哥?”
“嗯,就在那边。”女孩指了指马路对面的少年。
马路对面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站在那弹着吉他卖唱,兄妹二人从小流浪,哥哥有个梦想,每到一个地方把歌声留在那儿,就这样带着妹妹走遍全国。
我和女孩过了马路。
“你哥哥是玩摇滚的?”我回过头看着女孩。
“你真专业!”女孩惊喜的望着我,阳光把女孩的头发染成好看的栗色。
“这有什么,一听就听出来了,是原创吗?”
“当然是了!我哥哥很厉害的。”女孩一脸的喜悦与自豪。
男子虽然玩摇滚,但穿着着实朴素,一件纯白的T恤,若是不听,确实觉不出来,男子同样很瘦,甚至感觉比妹妹还要瘦,男子周围零散围着几个过路的人,妹妹的哥哥陶醉的唱着,声线微微嘶哑。突然我想到还有事要办,那小子饿死了咋办。我突然从人群的空隙中看见了横躺在琴箱旁的老人,
“这是?”
“啊,忘了介绍了,这是我和哥哥的爷爷,他现在老无所依,本来能在疗养院,可是国家政策总是变,而且之前那家因为赞助商和本地闹了一些矛盾,里面搬走了许多设施,有时吃的也不是很好,爷爷也不愿意呆,”女孩望了一眼老人,“也许因为孤独吧。”
那位老人,腿上略有残疾,跟着兄妹已经将近两年了,主要靠哥哥唱歌赚钱为生,琴箱里零星的放着一些钱币,多数是绿色的。
“你真孝顺。”
女孩这次低下了头,什么也没说,只是抿了抿嘴。
“我也很喜欢你哥哥的歌声,这是五十,你拿去吧,吃点好的,你这么瘦。”我把钱塞在女孩手上,心想莫闻今天我们不能加卤肉了。
“这…啊……谢谢你…谢谢你…”女孩眼神里充满了惊讶,不断重复着谢谢。这时,唱完一首歌的哥哥也注意到了我。
“不客气,我也谢谢你的火柴。我这儿有几根烟算我给你哥的。”
男子正要走过来时,我已经在马路的另一头了。
……
真像冬雨,那女孩。十四五岁正是豆蔻年华,走之前我告诉了女孩希望她去亲戚那边念书,可女孩却执意要跟着哥哥完成愿望,照顾年迈的爷爷。这个旅途真艰辛,我发现天边有一只孤零零的风筝,红色的,原来苍穹也是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