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鲜有被苦难压垮身子的,也很少有人会因为一点可怜的美好而热泪盈眶,平淡又匆忙的生活里,最终是疲惫让我们低下了头颅。
——前言
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因此一般情况下,我的生日和其他平常的日子并没有多少区别。
十年前是该上学的上学,该回家的回家,如今是该上班的上班,该吃吃,该睡睡。生活简单的像被装了永动机的陀螺,一刻不停的在那里旋转,旋转。
看着无聊的陀螺在光洁桌面上不知疲倦的回旋,我心里不禁纳闷,难道这一眼万年的生活,当真没有人觉得无趣,无味?
其实我很少过生日这个说法并不客观。给自己过的少,给别人过的倒还是蛮多的。
有的人亲朋甚众,有些人知己寥寥。朋友多的让我烦躁异常,朋友少的又有些冷清。吵吵闹闹的KTV里,一群并不熟悉的人坐在啤酒瓶后面纵情高歌;安安静静的小饭馆,砂锅里不停冒着气泡,我无聊的拿起筷子,张开嘴,然后眼睛轻轻闭上。牙齿来回摩擦,食物乖巧的滑进食道,紧接着慢慢融化在胃里,变成一股股久违的温暖流遍全身。
寒风拍打着门口的窗帘,我盯着杯里不再冒泡的啤酒,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在惨白的灯光下,砂锅上飘来的热气正吹拂着我们,如此一来,冬天的夜晚就不显得那般冷清,再说了,食物总归是美好的。
其实我不挑食,多年的胃病没给我这样傲娇的资本,乏味的生活也没打算给我打上矫情的聚光灯。我是个蜷缩在舞台边缘的配角,躲在观众看不到的黑暗里,期盼帷幕赶快落下。
我是个咧着大嘴哭泣的小丑,眼中的泪冲掉了我的伪装。疲惫爬上我的肩膀,又从肩头爬上眉梢,在那里打了一个结之后顺着下撇的嘴角爬进满腹愁肠。反正于我而言,生活是疲惫的,时间也是疲惫的,就连我背着行囊走在路上的背影也是困倦不堪的。
大概五六年前的时候,我胃不大好。其实胃病陪我十年之久,不过存在感暴增的时候也就那么几个年头。
那时我还是个学生,在读大学。有那么一两年,我总是会像鬼魅般半夜醒来,然后扶着梯子从高床爬下。接着坐在六楼阳台的内侧凝视窗外的夜晚,我一动不动,静静的坐在被夜色环抱的暗室内,宛如一座雕塑,被立在十字路口,忍受千百年雨打风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从脚下走过,我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而此刻,晚风正拉扯着窗外挂在屋顶的衣服,不停的来回摇摆。月光很远,只能迈入半个阳台,而我就坐在那另一半黑暗中。
室友的呼吸声在这夜里十分匀称而美妙,宛如《海山钢琴师》中1900在大西洋的惊涛骇浪里,跟随着摇晃的船板疯狂敲击琴键一般。鼾声与静夜,琴音与大海,如此紧密的融合在一起,仿佛他们从来不曾分离,浑然一体。
我在昏暗的桌面来回摸索,手指拂过那杂乱的书卷,胳膊触碰那臃肿的笔筒,最终成功找到我空空如也的水杯,为自己倒了一杯足以暖手的开水,端着杯子抱在怀里。
远处的山自然是孤寂的,银色的月光洒在身上,所能看见的不过是一个模糊的暗影,那山上的树,是否还在争相保卫那座年久失修的木塔,那飞檐上挂着的铜铃或许正在风中摇摆,为这夜色涂抹一层清冷的回响。不过这一切我是看不见的,我看见的只是一座模糊的山影,就像巨人的脊梁,像大地的眉峰,横亘在城市的边缘。
在它的脚下,是一条流淌万年的河。它就这样在波光粼粼的夜里,自顾自的漫步着。月色悠悠,熄灭了的城市灯火赐予大地片刻的喘息之机,在这样安静又柔和的夜里,河边的卵石正静静躺在浪花不断拍打的岸边,用早已冲洗干净的眼眸,欣赏着那一轮挂在天空的圆月。
而在我和河流的中间,是一座即将完工的高楼。它已然搭建很久,第一次踏进这座校园,它只有四五层高。在篮球不断拍打地面的球场,我无数次抬起头望向那座高楼,看着它一天天的增高,看着它慢慢卸下绿色的护网。一天天成长起来。
而我呢,在暮色苍苍里有了越来越多学弟,少了越来越多学长,那些曾经年轻贪玩的人啊,一天天的长大,从这里出发,跟着生活漂到了五湖四海的他乡。楼越建越高,他们也越走越远,陪伴他们的仅有流淌在远方的万里长河,还有那一湾湾皎洁的明媚月光。
走吧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走吧走吧,快点长大吧!
直到有一天,在这座熟悉的校园里,周围擦肩而过的都是年轻人的步伐,耳边传来的都是银铃般的青春笑语。我没有了学长,身边环绕着一群年轻的学弟学妹,他们正当年少,我却已心境苍老。
实际上,我并不年迈。只是在生活的圆形舞台上,我们从边缘登场,逐渐抵达中心,最后又从边缘退出。如今我已经在边缘处弥留,成了急需告别的那一群人。
他们叽叽喳喳的吵闹、欢笑和悲伤。我看着他们,似乎看到自己年轻的模样,就像烟花一般,多么绚烂、多么短暂。
回到这个清冷的夜晚,风还在拉扯着阳台上的衣服,我坐在窗前,守着这一晚夜色惆怅。
终于,那座我常常仰望的高楼一天天长大,终于完全褪去多余的衣裳,露出灰色的框架。每天晚上,当我从床上疼醒的时候,那座楼上总有一点微弱灯光。悬浮在夜空之中。那是二十楼的一个小小窗户,还没有粉刷的建筑里怎么会有人呢?如果没有又是谁悄悄打开那盏灯呢?
我时常好奇,在那些没有月光的夜晚,我就盯着那一框橘色灯光神游四方,思绪在脑海里自由徜徉。一杯温暖的开水和早已备好的药已安静躺在桌上,一缕秋风也在皓月当空下游荡,再加上一个对痛苦和快乐麻木的身躯,夜色微凉,一切刚刚好。
不知道是药物起了作用,还是月光做了药引,在那段快乐岁月的悲伤时刻,我总要在浓郁的夜色里睁开眼睛,趴着捂一会儿肚子。实在装不下去就睁开早已醒来的眼睛,掀开被子,一步一步摸索着挪下床去。
似乎只有这样,一个人静悄悄的握着烫手的杯子,听着摇摆的风声和月光,在这无人深夜独坐半晌,我才能再次合上被子,安稳睡到天亮。
黎明总是从东方升起,看着那一片紫色朝霞在山顶游荡,我就会觉得特别心安。无人可以依靠的漫长黑夜已经过去了,白天的城市和乡野都会有鼎沸的人声,在那些吵闹拥挤的巷子里,我可以买到自己想要的药,可以不用担心夜夜被灼热的胃粘膜疼醒。不管黑夜多么漫长,太阳总会照常升起,这或许是天上人间最为美好的事了。尽管满身疲惫,但置身人潮汹涌,便不会觉得举目无依。
有时侯秋风一吹,我就感觉自己单薄的肚皮(事实上它并不单薄)被风中夹带的冷气贯穿。不中用的胃又开始拳打脚踢,折腾的我浑身无力。拖着身子蹒跚在黄昏的晚霞里,那些奔跑的、快乐的人,向着太阳跑去,而我却只能背道而驰,躲进自己那个渺小的屋子里,咬着唇齿在床上翻滚呻吟。
生活总是仁慈的,这样不堪的岁月持续一阵子之后,就没了下文,似乎上帝折磨我的兴趣已经寡淡起来。
尽管肠胃轮着发脾气,可我的身体再也没有真正的疼痛过。麻木开始成为我生活的主基调,我能察觉脏腑的不适,却不能同它感同身受,共度风雨。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就像你失去了和自己的身体同行的资格,你不能理会身体的痛苦,你只是知晓它的不好受,却对眼前一切无能为力。无力的悲哀比惨烈的疼痛更叫人绝望,我成了彻头彻尾的旁观者,路人甲。
那段日子,我真是喝了好多小米粥,不知道谁传播的这个偏方,我喝了一年,天天喝,都快跟学校附近所有的粥铺老板成为熟人,每一家店铺,小米稠稀,颜色黄白,白砂糖放的多还是少,我都心中了然。可是几百杯小米粥下肚,肠胃调皮依旧如昔。
大多数人不喜欢这些清淡无味的东西,我倒觉得无所谓。
许多种味道掺杂下来,最后就什么都不是;许多往事叠加起来,最后也相当于什么没发生。
总而言之,我不再怕疼,也不再挑食。
生活在我嘴里就是一杯滚烫的白开水,一碗黄灿灿的小米粥,还有一个无人守候直到天明的深夜。生活嘛,总归是要继续下去的,只是我已经不再敏感,不再年轻。
好吃的东西挑逗不了我的味蕾,好看的东西提不起我的兴趣,我无趣无谓的活着,生活一波平静,却又死气沉沉。
其实我也没有遗忘快乐,遗忘疼痛,因为甜的东西滑进我嘴里,我依然感到温暖,苦的东西卡在我的喉咙,我仍旧会变得清醒。一切的存在都有其价值,但愿我也如此。
数年之后,我坐在他乡的年迈公寓,拿着手机一个一个敲下这些干枯的汉字。暖气里水不停流动,门外小贩开着三轮摩托从满是坑洼的街道走过,《月光下的凤尾竹》响起在这个偏僻城市的小巷。我坐在一面镜子前看着自己丑陋、残破的面庞。内心突然响起一声感叹:
“啊 ,你真丑!”
我丑咋了,我丑还不能矫情了。
我把头转过去不再看镜子,不再看自己。
对了说到生日,对我也同样是无所谓的,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某一年的某一天,外婆买了许多好吃的来我家,说是我生日,其实不是,老人家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记不牢了。不过我还是很高兴,高兴还有人记得这件事。
小时候的事,细节全被时间剐蹭了去。我只记得外婆院里台阶下的葡萄很甜,蛋糕也很好看,围成一圈的蜡烛看上去温暖异常,滑进嘴里的奶油,沾满了鼻尖和脸颊,却让小小的我觉得幸福。
其他的我都记不清楚了,尤其是外婆走了以后。
在那以后,我连外婆家都很少去了。人越长越大,生活越走越远。慢慢的我就从老家一步步走到越来越远的地方。时至今日,刚好一千公里。
以后会不会更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生活还在继续,故乡我也难以再返。
在我更小的时候,家里人也给我过过一次生日,买了许多水果和好吃的。我很少被人捧在手心,尤其是离家远行以后。渐渐地,我开始习惯一个人生活。一个人的日子,一切从简,任何繁琐的手续都让人觉得疲惫且毫无意义。
甚至别人问我生日,我都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天。
有些人过生日的时候周围举目无亲,四下无人,就会悲伤失落。
我以前没有这个习惯,一半的时间,等到想起已经过去,另一半时间想起就当没想起,唯一福利就是会出去吃点好吃的,买点水果,仅此而已。至于失落那是不存在的。
今天之所以要废话这么久,主要是因为熬了一个长夜之后,像浆糊一般的脑袋突然被手机QQ里系统自动发送生日祝福所惊醒。前几天我还记得这件事,如今我却一点都没有想起,真是该感谢QQ的贴心设计,把朋友已然遗忘的祝福按时发送到我的面前。
走在外乡的街道,清晨的风吹着我和清洁工的脸颊,人影稀疏的黎明,坚硬的扫帚划过地面,留下一串串明亮的刮痕。我从这里走过,转眼成为远方的风景,风吹落枯叶的长街上,一个人的背影正谱写着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