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上的樱又要开了吧。
那是1970年开春,3月18日,一个替下放人员搬家的车队,开到了聂家河区政府大院,这里是这条公路当年的终点。分到红山公社的十几户人家,要在这儿歇一晚了,因为到目的地还有二十多里的山路,不值钱的家当只能等当地的村民下山来肩挑背驮。
孟春的夜,冷冷的,好在有人带有劈柴,我们在大院里燃起了一堆篝火,围坐着,也没什么话,等待着,等待着天明……
第二天上山了。二十里地,除了搬家的基本上没遇到什么人。其中五里朱砂溪,仅有一户人家。母亲当时总结:多见树木,少见人烟。
两天的搬运,三分自留地,几间茅草房,我们就算是在红山公社金星四队安家了。
没多久的日子,山上有了新绿,心境也开始随遇而安。在一片的绿中,又有了一簇簇粉色的花,像火把一般,于暗中透出鲜来。村民告诉我,那是野樱桃开花了。我特地近前观察,花开得还算踊跃,只是都单瓣的。听说过日本的樱花,想,这与富士山下的樱花是不是一样的呢?只是想想,不敢说,要说了,可能要惹大麻烦的。
村民们都喜欢野樱桃。但不是为了赏花,而是为的吃果。五月间,樱桃熟了。一树树的,枝条被鲜红的果儿压着,垂下来,站在树下便可采撷。够不着的,可以爬上树去。他们吃樱桃不是一颗一颗摘食,而是一把一把捋下来往口中塞。当地把在田间劳作时休息一会叫“歇火”,往常歇火的时候男人砍羊草,女人打猪草,而这段时日,不分男女老少,一歇火便一窝疯地上樱桃树了,有个姓华的贫协组长还吃樱桃不吐籽,说是可以撑一撑肚皮的。
我也吃过,比起家樱桃味略嫌苦,果实也不及家樱桃大,椭圆形。青黄色的没熟,红中透黄的最好,带紫色就是熟透了,若是黑的,不能吃,怕生了蛆。这樱桃有一特点,刚摘过的,过一会儿再去,又红了一片。特别是跑暴的时候,一阵雨过,阳光重新洒在树上,一颗颗,一串串,像水浸的玛瑙,爱不释手。有时天色已晚,来不及吃了,便砍些枝桠回来,把果儿吃了,丢在羊圈里,羊很喜欢吃嫩樱桃叶的,待叶儿吃光,甩在屋后的岩包上,干了便是柴火。
1979年3月19日,开始了大返城。
……
回城后我曾多次去过那儿,因公,因私,但都不是春夏之交的季节,因之也就没有再见过樱花、樱桃。前两年,在那里和当年的朋友谈起了樱桃树,他们说,现在都分田到户,因为遮荫,田边地角的树都砍了,至于路旁山林中的樱桃树,谁还会在意,反正现在也没人再去吃那苦樱桃,由它自生自灭吧。
野樱桃,在那禁锢的时代,花儿给了我一年一度短暂的愉悦;在那饥荒的岁月,果实满足了我们无时无刻不对吃食的企求。几十年了,她留予我那段日子青涩的记忆,也有那九年里一幕幕难于忘怀的温情。
梁山上的樱,应该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