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落夕

我再次见到肖默时她已经痊愈了，出院后的她与姐姐同住在郊区湖边的别墅区。湖边潮湿的空气中氤氲着阳光的味道，让人觉得生活十分美好。

    我看到肖默坐在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呆呆地望着湖面。风起，掀动她的围巾，扬开她的头发。

    我想上前对她说：“起风了，回屋里吧，小心着凉。”我离她只有一个转身的距离，她却看不见我的人，听不见我的音，感受不到我的温存。

    她，呆呆地望着湖面；我，呆呆地望着她。

    肖默的姐姐是一个内向安静的人。我和她聊天时她总会面带笑容地说：“一切都还好吧。”

   我问：“肖默是什么时候出院的？”

   “一个月之前。”

   “她彻底康复还需多长时间？”

   “医生说她康复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个奇迹了。”她顿了顿，转头看向肖默说：“医生还说病情可能会复发。”

    我无奈地点点头，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一切都还好吧。”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

    阳光洒在肖默脸上，她的脸还是那么干净白皙，只是眼神不再清澈。原来那个活泼的肖默现在成为了精神恍惚，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这让我无法接受。

    “你是默默的朋友吧，谢谢你来看她。”我告别出门时肖默的姐姐说。

    “朋友？难道你不认识我？我是她男朋友——”我激动地说。我本来想要说我的名字的，但是我实在记不起来了。

     看到她惊异、不解的表情，我只好赶快说：“哦，我是肖默的朋友，叫小西。”

     “看到了吧，你回去后，肖默看不见你，她姐姐不认识你。”雪菲嘟着嘴说。我站在念尘泉傍边呆呆的看着泛着白光的泉水，不知怎样应对雪菲的话。

    “为什么会是这样？”

    雪菲叹口气，右手手指在泉水里滑动一下说：“你已经到这儿一个月了，怎么什么都不懂。”

    “你走过了沧溟河，就回不到现世了。即使你回去了，现世的人也不会认出你，你爱的人也不会看到你。”雪菲走到我身边一口气说完，带着白光的头发飘打在我脸上。

    是啊，她看不见我，在念尘泉里，我看到站在肖默身边的我只是一道黑影。在她姐姐面前我是一个连我自己都不认识的人，不，不是人，只是一个形体。

    雪菲说：“念尘泉，就是给像你这样的人准备的，你们忘不了过去，就到这泉边怀念一下尘世。念尘泉也会给你们一次回尘世的机会，让你们再看一眼你们留恋的物与人。看过后你们还是要回到这个黑白世界。”

    念尘泉边是一个光秃秃的老树，没有树叶，只有那看似苍老的枝干在空中蔓延。白色的天空，黑漆漆的树木，树下还有眼不知流向何处的念尘泉。

    雪菲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朋友。

    那天黑衣人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一座小小的阁楼站立在白色的空旷之地。黑衣人说：“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我心里还有很多疑问没有解答，黑衣人就大步走开了。

    “她可以照顾你，有什么疑问你问她就可以了。”黑衣人边走边说。我想问“她”是谁时，一个甜甜的声音说：“欢迎来到黑白世界，小西，我叫雪菲。”

    雪菲和我的外形差不多，眉毛和眼睛是白色的，只是她的长发和指甲也是白色的。特别是她的长发，泛着白光，发丝在微风中轻轻扬起，总让我感觉世界很安静。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然后冲已经走远的黑衣人叫道：“你是谁？”沙哑的声音马上回荡在我耳边：“以后你自然会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叫小西？”我走进阁楼问。

    “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你的名字。”雪菲笑着说。

    “为什么？”

    “因为你过了沧溟河。”

    后来我才知道，在那片荒草区只有能看见“沧溟河”这三个字的人才能进入黑白世界。名字其实早已存在，当一个人走过沧溟河时，这个世界就给他分配一个名字。我恰好被分到“小西”这个名字而已。大家都是从沧溟河走过来的，所以每进来一个人，大家都会知道她或他的名字。

    “如果走不过沧溟河会怎么样？”我继续问。

    “走不过就再回去喽，还能怎么样。”雪菲笑着说。

    我点点头，又问：“那个黑衣人是谁？”

    雪菲答：“他不是告诉你了嘛，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然后笑着补充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问：“那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雪菲答：“因为你看到了沧溟河啊，和刚才的问题差不多嘛。”

    我问：“那我现在想回去，还是从沧溟河出去吗？”

    雪菲有些惊讶：“来到这里就回不去了，能从沧溟河走出这个世界的就三个人。”

    我失望的叹了口气，雪菲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啊，这里也很好的。”然后她拉着我跑了出去，我问：“去哪里？”

    雪菲不回头地说：“念尘泉。”

    之后的每一天，我都来念尘泉。因为念尘泉的泉水可以映照现世中的每个人，可以让我看到现世中我的过去还有我曾经爱的人。

    而我忘记不了曾经，虽然我已记不起自己的名字。

    在这个黑白世界里，只有念尘泉泉水里有色彩，那是现世的色彩被映照在泉眼里。

    每天雪菲都会陪我到这里看泉水，给我讲很多很多关于这个世界的故事。这些故事让我感到新奇，难以忘记。

    时间和空间都很遥远的以后，我才终于明白，我不能忘怀的不是那些新奇的故事，而是雪菲的声音。

    高岗上的微风吹散了雪菲的长发。高岗下是一片黑白相间的草地，应该是绿色的吧，如果是在现世世界。这里没有太阳，但全身还是暖洋洋的。

    我斜靠在高岗上，看雪菲白色的长发在空中飘舞。雪菲跑过来笑着说：“我们一起去扑蝴蝶吧？”

    “这里有蝴蝶？”

    “当然有了，跟我来啊。”

    蝴蝶的外形和现世世界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没有现世世界蝴蝶的色彩：有些蝴蝶一翅为黑，一翅为白；有的蝴蝶是上半部为白色，下半部为黑色，还有的是黑白相间。

    我感觉最漂亮的蝴蝶是在黑翅上有一些不规则的白色斑点，尾部还拖着长长的白色蝶尾。

    雪菲说这种蝴蝶叫落夕，因为她们朝生夕死。

    “每天清晨她们会破茧，当这里的天空变作黑色，也就是现世的晚霞出现时，他们会死去。”雪菲追赶着一只落夕说道：“夕阳沉去，她们的生命就会陨落，故名落夕。”

    “为什么不叫落草呢？”我假装不懂地问。

    雪菲停住脚步疑惑的看着我。我大笑几声道：“因为现世有个词叫落草为寇。” 雪菲没有被我说的笑话逗笑，反而别过头去，肩膀抽动。

    “怎么了？”我走过去问。

    “你还记得现世的词语？”雪菲背对着我问。

    “当然记得了，怎么能说忘就忘。”

    雪菲转过头，紧咬嘴唇，然后说：“小西，你看我的嘴唇。”雪菲的嘴唇不知什么时候成为了白色，泛着点点白光。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的嘴唇是黑色的啊。”

    “是啊，你到这里已经一年了，可你还记得现世的词语？”雪菲的话题转来转去。

    “哈哈，我也只是记得某些词语而已，我每天都到念尘泉去看现世世界，可能受此影响吧。”

    我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我每天在念尘泉里都看到一个女孩子呆坐在落地窗前，她怎么了？”

    雪菲抬起头望着我，似乎有些吃惊：“你不记得她了？”

    我努力想了想，然后叹口气道：“真不记得了，难道我认识她？”

    “真的忘了吗？”

    我坚定回答：“雪菲，我不会骗你的。”雪菲轻咬嘴唇道：“我也不知道她是谁。”

    我轻轻“哦”了一声，“那以后就不去看了，我又不认识她。”我看着一只飞过的落夕说。雪菲终于不再咬嘴唇，浅浅地笑了一下。

   “对了，你的嘴唇为什么会变白啊？”我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

    雪菲低下头，很神秘地说：“以后你会知道的。”

    念尘泉映照出的那个女孩我确实不记得她是谁了。我发现在黑白世界每多一天，我关于现世的记忆就少一点。终至我现在关于现世的一切都记不得了。但是我脑海中时常会冒出一句话：“你们都疯了，你们都有病。”歇斯底里，让我难以琢磨，更不知道是谁说的。

    这个世界黑是黑，白是白，黑白分明。每天我和雪菲坐在阁楼的屋顶，看天空的白光瞬间变作黑暗。然后几颗白色的亮点划过天空。此时就是生活在白天的人要回家的时候了。

    夜晚，是属于另一个族群的，他们只生活在夜晚，就如同我们只生活在白天一样。两个族群间也是黑白分明，互不侵犯。

    这些当然都是雪菲告诉我的。她还告诉我很多很多关于这个世界的故事。每当夜晚来临，我们聚在屋内，她就会给我讲让我感到新奇的故事。雪菲的声音轻柔，就像念尘泉的泉水淌过我的手指一样。即使有时候我听地不耐烦时还会央着雪菲：“再多讲一些。”因为我喜欢听她的声音。

    其实，这一年中我自己对这个世界已经很了解了，比如这个世界的人都不用吃饭，只需要晚上休息就可以了；这个世界没有林立的店铺，没有大声的喧闹，一切都很安静。还知道这个世界只有三个人可以穿越黑白两界而不受阻，这三个人也可以随意进出沧溟河。他们是现世之人的带领者，负责把现世的人带进来。一个是带我进来的黑衣人，他属白，和我们一样，生活在白天。一个属于黑夜，我至今还未见过，估计我没什么机会见到他，因为雪菲说他很危险。

    第三个人至今还没有出现。不过雪菲说：“他迟早会出现的，他就是为这个世界出生的人。”

    我相信第三个人一定会出现，因为雪菲说他会出现。

   不管这三个人生活在白天还是黑夜，他们可以自由穿梭在两界之内，甚至两界之外，就是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