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来，每当窗前一角的天空布满红霞，我总会情不自禁的想起，那一个长发飘飘的大眼睛清瘦女孩。多少次那个女孩穿着红衬衫白裙子，在操场上迎风奔跑，跑过了青青草地，跑进了泛黄记忆。

“如果下辈子我做皇帝，就封你为太子！”

“真的？我考虑考虑……”

“呵呵，真乖真听话，真是我的好儿子！”

那个女孩说完悄悄用手捂着嘴，格格得笑，脸上涌起一道道美丽的红霞。

二

那个女孩叫做红霞，我的高中同桌。

红霞本来不叫红霞，只是因为她爱笑，一笑的时候脸上就发红，深红浅红层叠交错，像一朵朵红色的彩霞，所以我叫她红霞。红霞瘦高个儿，脸很小，眼睛却出奇的大，像两口灌满清水的池塘。她喜欢穿白裙子红衬衣，“冰火两重天”怎么看都不搭配，为此班上有同学私下说她“长得很清凉穿得真败火！”她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

红霞是典型的女汉子，也是一个与时俱进的社会主义四有新人。她的思维方式与我格格不入，我不能理解她的所作所为，她也看不惯我的言行举止，所以她说，咱俩有代沟，坐在一起是一个美丽的误会。红霞还不止一次对我炫耀说，知道什么是代沟吗，代沟就是迈克杰克逊在舞台上唱英文歌，走太空步，你看了暗自神伤，幽然说——毛阿敏真是越来越难看了。还有一次，她问我《菊花台》怎么样，我说——不知道，没喝过！

红霞笑我过时了，我听了只能苦笑。说真的，那个时候我确实不知道杰克逊和周杰伦。红霞说我是“表面风光，内心彷徨；容颜未老，心已沧桑”，是一具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史前人类的遗骸，早该进历史博物馆了。我很愤怒，却也拿她无可奈何，因为我知道她的“厉害”。

隔壁班的一个兄弟就吃尽了她的苦头。这个哥们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暗恋红霞，我劝他不要“羊入虎口”，可他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结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又怎一个惨字了得？——那天，这个哥们鼓起勇气，找到红霞小声说：“我爱你！”红霞冷冷一笑，先用动词问候了对方的十八代长辈，再发射一阵口水子弹，无情地扫射。

“你爱我，关我什么事？你爱我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我爱不爱你是我的事，也与你无关！不要把你的事当我的事，因为我的事本来就不是你的事，懂吗？所以以后你最好离我远远的，思想有多远你给我离多远，光速有多快请你现在滚多块……”

从那以后，我这个兄弟换上了“红霞恐惧症”，再也不敢来找她了。

三

红霞说过，我和她坐在一起是一场美丽的误会。没错，这确实是一场误会。

很久以前，每当我在操场晨读的时候，总可以看见一个女孩从水墨画中走出来，踩着金色阳光的痕迹，在操场上随风奔跑，波涛汹涌，长发飘飘。这一幕，经过一次次时间的定格，成为了我脑海深处挥之不去的刻骨记忆。

后来文理分科，我在文科班上终于看到并认识了这个女孩——红霞。记得新学期安排座位，班主任要求男女同桌，当时班上男生谁也不愿意跟红霞坐在一起。我年少无知，不识红霞真面目，所以心怀鬼胎地铤而走险，主动提出要跟红霞座一块。但我很快发现红霞不是淑女，而是母老虎，不过大错铸成，也就只能与虎为伴了。

刚开始红霞一直对我怒目相视，好像我上辈子欠了她很多钱。她看不惯我，我也不理她，两个人形同陌路，坐在一起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好在时间是最好良药，悄无声息地抚平了我们之间的伤口。慢慢地我发现红霞虽然霸道不讲理，但人还是很好的，而且特别喜欢笑，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可爱。于是我想方设法哄着她笑，好看看她可爱样子：

——知道恐龙怎么灭绝的吗？6500万年前，你曾风度翩翩的在恐龙世界中潇洒走一回，结果所有公恐龙对你一见钟情，发誓非你终生不娶。但你却一去不复返，于是恐龙就灭绝了。

——恐龙灭绝了吗？我旁边就蹲着一只活生生的呢！

说完，她悄悄用手捂着嘴，格格得笑，脸上涌起一道道美丽的红霞。

四

女生就是奇怪，越老越喜欢装嫩，越嫩越喜欢扮纯，越纯却越喜欢摆老。红霞最喜欢称自己是“老娘”，而且老是叫我“乖儿子”。每次她向朋友介绍我，总是大咧咧摸着我的头说：“这是我儿子！”说完见对方不相信，又补充一句“干儿子，当然也是乖儿子！”她还不止一次对我表示，如果下辈子做皇帝，就封我做太子。我倒并不在乎红霞怎么叫我，有时候开玩笑还会叫她“小妈”，红霞为此沾沾自喜，殊不知小妈在我家方言中是老婆的意思——她吃大亏了。

相处久了，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对她开始有那么一点感觉。随着时间流逝，这种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日益强烈，我时而欣喜若狂，时而悲痛欲绝，时而又郁闷不已，个中滋味极其复杂，难以尽述。有一天我鼓起勇气，试探性地问红霞：“想过要嫁给一个怎么样的人吗？”

红霞嫣然一笑：“以后要嫁给唐僧，能玩就玩，不能玩就把他吃掉。”

我有点诧异说：“你敢吃人？！我……我……我就敢被你吃！”

红霞用明亮的大眼睛盯着我看了一分零一秒，嗫嚅说：“对不起，我……我不敢违反《珍惜濒危动物保护法》！”

我听了怅然若失，却也不甘心就此受挫。过了一段时间，我又问红霞：“憧憬过未来吗？想想我俩在一起多好！”

红霞撅着小嘴，说：“未来？未来是我们的，也是儿子们的，但最终还是那帮孙子们的，想也没用，所以从来不想。我只想再过一些年，咱俩来相会，送到火葬场，全部烧成灰，你一堆我一堆，谁也不认识谁，全部拉到农村做化肥，化肥啊化肥，泥土之中，谁是谁的谁？”

我听了大失所望，自认为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以后就没有往这方面多想了。

五

光阴荏苒，转眼就高中毕业了。我去外地上大学，红霞则去上海打工，从此天各一方，再无联系。直到我大学毕业，有一次去上海，非常偶然地在街头见到了红霞。那时候她已为人妇，怀来还抱着一个孩子。孩子突然哭闹，红霞小心摸着他的头，轻轻叫他“小喽啰”。我听了呆若木鸡，怅然若失，酸楚，失落，高兴，叹息，祝福……各种复杂感情潮水般的涌上心头。那一刻我抬头仰望，发现湛蓝天空布满朵朵红霞，绚烂而美丽，于是心中的那一段深埋记忆顿时特别清晰。

“如果下辈子我做皇帝，就封你为太子！”

“真的？我考虑考虑……”

“呵呵，真乖真听话，真是我的好儿子！”

那个女孩说完悄悄用手捂着嘴，格格得笑，脸上涌起一道道美丽的红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