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百鬼,生于贪,嗔,痴,仍存一口活气与执念,不得入六道轮回,他们日落而遍布山林,城镇,日出息于一苑,百万魂归,是曰听鬼苑。
相传听鬼苑乃白云山仙人所铸,以天地为引,五彩神石为阵基,取生灵血,历经三味真火七七四十九个年头,乃为至阴至阳相容之宝物。仙人将其置于凡间与黄泉通路上的山涧中,意想透过那九幽,渡恶鬼,荡尽不平冤枉,从而回归自然。
我是听鬼苑的第二任主人,白云山仙人便是我的师傅,终究因亏了心血而无力回天,他是佛,他说,三千繁华,弹指刹那,百年过后,不过一捧黄沙。说罢仰天大笑,驾鹤西游。
我是鸿,是师傅点化成人的七窍玲珑,也是师傅座下带发的假佛陀。我在听鬼苑留守许多个春秋,能看鬼,听鬼,渡鬼,灭鬼,这是我生来的意义,但我不能有感情,这是佛门的戒律清规。
(一)骨肉匣
殷商末期。
苑外的鬼铃响了,此时正是黄昏,周围漫天风起,我坐立于院中,轻念一声佛谒,佛珠一颗颗的转动,我知道这是生平所见之凶鬼,此鬼一出,百鬼皆服。
“谁人在此阻路,速速退去”,清脆的童音惊起,苑内的鬼吓得匍匐在地,口中颤颤巍巍地说道,“那是……三太子,这个煞星怎么来了?”
“三太子可是要去转世?”
“我还有仇未报,转个甚么世,你休要阻我,否则我火尖枪下不介意多一个亡魂!”
“可知前方为何路?”
“知又如何,不知又当如何?我只认前方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一入九幽无生还,黄泉地下鬼相伴!三太子,现在可知?”
“小老儿又骗我!”哪叱的鬼气更甚,渐渐紊乱,火尖枪火焰大涨,温度骤升,仿佛熔炉。我皱了皱眉头,口中吐出一段梵文,这清心咒只能暂时压住,哪叱眼神开始恢复清明,“锁魂笔,来”,一道光从苑内飞入我手心,抛掷出去,点于他的眉心,他的身体软趴趴地下落,我慢慢拘出他的一魂。
“时光回溯”,我带着他的一魂来到当年山间,他缓缓醒来,怒瞪着前方一人,但动弹不得。
“李靖,你欲杀我初幼,后逼我自杀,又拆我香火庙,宁叫我再无生还之可能,母亲,养育之恩我无福消受,缘深缘浅,今日我哪叱削肉还母,剔骨还父,从此你我再无相欠,来生相见,便决生死!”说罢,哪叱仰天凝视,一刀刀地割在身上,血液由一滴汇成一汨,仿佛要将这山染成鲜红。哪叱死了,李靖面不改色,放下了束缚殷素知的手,殷素知踉踉跄跄,跪坐在肉骨附近,突然发了疯似的,将哪叱的骨和肉一块块,一根根收起到匣中,匣是有年头的紫檀制的,染了血。
他冷笑道:“这老匹夫,等我有朝一日,必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又悲伤道:“这辈子我欠我娘太多了,却终究是还不清!”
他问我:“我可还渡得?”我双手合十,“阳寿未尽,何渡?你已超脱六道,又为何偏要入我鬼门?是在算计我苑中的道种吧!”
“小兄弟,切勿动怒,他已是鬼,只是凭我仙家手段添一口真气暂且超脱,你可看清来往三世,大气运大造化,现在道种是否可借?”太乙真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拿去!”我将道种扔出,他急忙归位恢复,忙不迭地接住,拱手答了声谢,踏空而去,没有回头,空留我一人在此。
不多留下看一眼吗?我伸手一抓,骨肉匣入手,满心的算计,我给你选择,但可知这匣才是最珍贵之物,哪叱,你的前三生都做了妖,山下的一家老小可还记得,这一辈子你是还债而已!骨肉匣乃天地赤子精血之物,经几世润养,是为今日而存,也可造纯阳身躯,自成道体,舍本逐末,真是可惜啊!
我轻声地笑着,小老儿没有骗你!只是看不太清,识不太明,我却在你踏进苑门的那一刻起,便认透了你。
“御风,回苑!”
“是”,云魇兽化作一团,载着我,转瞬回到了听鬼苑,然后消失,我静坐苑中,等待下一个故事。
异宝灵珠落在尘,陈塘关内脱真神。
九湾河下诛夜叉,怒发抽了小龙筋。
宝德门前龙王服,二上乾元现化身。
三追李靖方认父,秘授火尖枪一根。
顶上揪巾光烂灿,水合袍束虎龙纹。
金砖到处无遮挡,乾坤圈配混天凌。
西岐屡战成功绩,立保周朝八百春。
东进五关为前部,枪展旗开迥绝伦。
莲花化身无坏体,八臂哪叱到处闻。
——《封神演义》第三十四回
(二)尾生柱
春秋时期。
鲁国梁地大雨倾盆,山洪爆发,听闻有鬼做祟,凶狠暴戾,迟迟不归,我奉天命前去捉拿。
我去时已多人受伤昏迷,皆堕入失望与绝望的深渊中,满脸惊恐,我从百宝囊内取出还魂水,倒入一小孩口,只见小孩惺惺然张开眼,嘴里直念叨着“城外桥边,城外桥边,有鬼”,便又昏死过去,我叹了叹口气,“解铃还须系铃人”,安置好小孩,乘风而去。
见到此鬼之时,凶浪滔天,“绝情道鬼?”我有些蹙眉,渡鬼着实棘手,闭目塞听,神智不清之鬼难办啊!
“我这一生,夫子不喜,姑娘失约,我却像个傻子抱柱而死,贼老天,凭什么?我何尝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世间恶人千万却逍遥自在,为何只收我一人?”鬼张舞着双臂,大叫道。
师傅说,盖因迷起妄,由妄生执,顺其所执,则爱之之念纷然而生,逆其所执,则憎之之习勃然而起。既然你心有牢笼,我便从里至外打通,如此一来避免与你正面冲突,平添怨怒。
“万物空明,静”,我化作一粒尘,进入他的体内,他的心还在,是红色的,停止跳动的,我复成小人形态,轻触着他的心,脑海里传来众多的信息:
鲁国曲阜有一年轻人,名尾生,拜孔子为师。尾生为人正直,乐于助人,与朋友相交守信,受到四乡八邻的赞誉,曾有亲戚里没醋前来借醋,尽管自家里没有,但仍去向他人借再借给来人。后迁居梁地,终遇姑娘,一见钟情,君子淑女,私订婚约,相誓于城外桥边,黄昏私奔。姑娘未来,突然乌云密布,狂风怒吼,雷鸣电闪,滂沱大雨倾盆而下,不久山洪爆发,滚滚江水裹挟泥沙席卷而来,淹没了桥面,尾生想起了姑娘的信誓旦旦,不见不散,死死抱着柱子寸步未离,被活活淹死。
“唉”,我突然间有些羡慕,罢了罢了,听鬼苑仅剩的一支回缘香便赠予你,瞬息,香燃,缘起。
姑娘因私奔念头泄露,被父母禁锢家中,不得脱身。后伺机夤夜逃脱,冒雨来到桥边,此时洪水已退,姑娘看着抱柱而死的尾生,悲恸欲绝,抱着尾生号啕大哭,想到阴阳两隔,生死一体,哭罢,便投入滚滚向东的江水中。
恩怨已消,活气皆无。从此世间再无尾生,只有这立于江水中的柱,保一方平安,百姓安康。
师傅说,人人本是佛,因迷而为凡。
我说,众生皆是臭皮囊,由痴而入鬼。
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庄子.盗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