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读了一些关于女性的书《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第二性》、《坡道上的家》,这些书中的女孩或是女性,她们都因自己的性别和社会陈旧的观念遭受到不公平的对待,或者难以抹去的伤害。第二性意味着女性一直作为第二性别被排在男性的后面,无论是在强奸案件中作为受害者却被舆论谴责的女孩、舍弃工作专职照顾家庭承担重任重压却被轻视的主妇、遭受家暴和冷暴力的女性、还是要付出比男性多几倍努力才能获得同样地位的职业女性,她们都一样,无差别地,遭受着性别歧视。
在中国的很多家庭里,人们对性避而不谈,讳莫如深,所以很多女孩子不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或者从大人的言谈中觉得这是一件肮脏可怕的事,孩子们无法去正视、用平常的眼光去看待。性教育的缺乏所导致的问题及其必要性,我其实一直很想去写一写,有关这个议题,我们改日再认真探讨。
今日要谈的是家庭妇女,在角田光代的《坡道上的家》中,主人公里沙子婚前有自己的工作,怀孕后和丈夫阳一郎商量之下辞去了工作,成为了专职主妇。
刚成为母亲时,看着小小柔软的生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生活只剩下孩子和日常家务,丈夫下班之后可能还有应酬,回来之后已经是晚上八九点,对家里的事他可能会“帮忙”,对,只是帮忙,妻子好像理所应当的被认为该承担一切。
书中除了里沙子的这条线,还有她被选为候补陪审员参与审理案件的被告水穗,她们俩有相似的经历,同样在婚后辞去工作,同样处在“丧偶式教育”中,同样深受婆婆和母亲的指责,在周围的否定声中(“要是真的很勉强的话,难道不能中途退出吗?”“承认做不到别人能做到的事,也没什么好可耻的啊!” “你很可怜”),自己也陷入了低自尊,开始怀疑自身的能力。
对,这里的低自尊,要和上一部分谈到的独立的社交圈结合起来。职业和社会交往相联,女性不应该只有家庭,她得有自己的独立的社会圈子,除了家庭之外,有其他可以满足自身价值实现需求的地方。
最可怕的不是别人觉得你没有工作,对家庭经济贡献少,而是自己对自己的认可度慢慢降低,在周围声音的影响下,开始逐渐降低自尊感,觉得自身能力不足,本该如此。
马斯洛将人的需求分为生理、安全、社交(归属与爱)、尊重、自我实现五个层次,一些专职主妇容易出现焦躁或抑郁等情绪,或许是因为自我价值感不高的缘故。人啊,与动物相区别之处,在于他的丰富的感官和思维,五个层次的需求,哪一个都不能少。
现代的女性啊,一定要自信独立,有随时出走的勇气和能力。
再讲一个女明星和冰淇淋的故事,想不起来她的名字了,就是那位大家都知道的很飒的姐姐。她说自己结婚之后是全职太太,她是在哪一刻下定决心要出去工作的呢,是在日本街头发现想要吃一个抹茶冰淇淋都要张口要钱的时候。
最后摘录几段《坡道上的家》中的语句分享给大家。
要是自己说想离婚,应该没有人会理解我吧。“你到底对那么温柔的丈夫有何不满?” 任何人,搞不好连自己咨询的律师都会这么说吧。而且如果真的想要离婚,自己必须先找份工作,还有住的地方,也得帮文香找托儿所才行,还得考虑如何争取孩子的抚养权。想到这里,里沙子愕然意识到:我竟然什么都没有。或者说,全被阳一郎巧妙地夺去了。我根本无处可逃。不过,那也是因为我自己选择了温顺地放弃,结果搞得自己毫无立足之地。
“幸好有免费的心理咨询。审判结束后,去看个心理医生吧。” 婆婆真的担心我吗?里沙子感受不到丝毫担心与关怀,只能感受到朦胧的恶意,而且因为太过朦胧,所以直到现在才发现那是恶意。 “你那时要是没辞职,继续工作的话,八成会变成酒鬼主妇吧。” “要是真的很勉强的话 难道不能中途退出吗?”
“承认做不到别人能做到的事,也没什么好可耻的啊!”“但你不是候补吗?” “别冲着我发泄啊!” 声音依旧在耳边忽大忽小,但内容却从水穗的话变成了阳一郞的。里沙子的心情又激动起来,审理期间一直紧紧盖着的盖子,刚刚却在无意间被打开了。里沙子用力吐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颤抖。 阳一郞的那些话,实际不都是一个意思吗——“你不如别人。”
母亲不顾一物地否定女儿,试图让自己和女儿都相信。女儿永远是那个无知、爱闹别扭、缺乏常识、需要费心照顾的孩子。其实,让人觉得饱受束缚的不是那个小镇、也不是那个封闭的家,而是待在那样的母亲身边。
里沙子觉得无论是憔悴的寿士的母亲,还是特地打扮过的水穗的母亲,她们看起来都是一心护子的样子,也感觉得出她们明知这种场合下绝对不能说谎,但还是无意识地避免说出会陷孩子于不利的证词。
但里沙子对两人的印象却大相径庭。其他陪审员可能不觉得,可里沙子觉得寿士的母亲越说越陷儿子于不利,而她本人可能丝毫没有察觉吧。里沙子对他们母子俩那种独特的亲密关系厌烦不已。相较之下,听水穗的母亲陈述时,里沙子总觉得她是在谴责自己的女儿。尽管她本人可能并没有这个意思,但这位母亲不断强调女儿很可怜——试问有哪个女儿会想依赖这样看待自己的母亲呢?
里沙子非常清楚则子说的 “乡下地方才有的想法”。那里的人,无论是对升学、就业、订婚、结婚、订婚仪式、婚礼,还是个性、经济条件,都设有不可撼动的界线,以此来区分 “合乎常理” 与 “异于常理”。再怎么向他们说明这界线本身就有失偏颇,也无法改变他们的想法。即便除了他们以外,大多数人都是属于 “异于常理” 的一方,他们也不会认同,只会予以否定、悲叹,甚至蔑视。
水穗自己有没有摆脱这样的价值观呢?来到东京,一个人住,经济独立,迈向婚姻之路。在这个过程中,她成功地让自己从故乡、父母的那套价值观里解放出来了吗?
不,应该没有吧。如果成功了的话,肯定能够更加彻底地无视被传统价值观束缚的父母,或是对他们的冥顽不灵一笑置之,从而走上与现在不同的人生道路吧,里沙子想。可见,父母灌输的价值观已经深植于水穗的内心了。
结婚、辞职、买了独栋新居、怀孕、生产,水穗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找母亲商量。里沙子很能理解她的心情:肯定是因为不想被母亲批评,不想被母亲同情,更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很可怜。
本想自己决定人生大事,一步一步向前走,但难免担心走错路,向母亲报告后,结果又被暗讽为 “异乎寻常”。不,这位母亲应该没有这个意思才是,因为她很害怕母女情缘就此断绝。只是可能言辞之间还是会不经意地表露出来:你这么做很超乎常理、根本不对,再继续这样错下去,肯定会出大事。她还时常觉得女儿很可怜、很不幸。即便为了不惹毛女儿而谨慎地挑选措辞,肯定也渗透着这般心思。
于是,水穗选择断绝联络。无奈生活又起了变化,水穗觉得不安,再次联系母亲,结果又被母亲强行灌输了所谓的 “常理”。
一边是早已深恶痛绝的陈腐 “常理”,另一边是在构建新生活的过程中,逐渐摸索出的更加广义的 “常理”。里沙子想象着水穗被夹在这两者之间万分痛苦的模样。
水穗真的想要孩子吗?绕了一大圈,里沙子再次回到很久以前的这个问题上。
不被任何人的意见左右,只单纯问问自己的心,你真的想要孩子吗?真的想要有个家庭吗?
听说是水穗建议寿士换工作、买新居的,虽然不知道这说法是真是假,但也许这些真的是水穗所希望的。
必须结婚;结了婚的话,就要生小孩;要是有了孩子,就得辞职;住的必须是独栋房子;必须从事待遇更优渥的工作。不然的话,便无法得到认同,无法受到肯定。
无法被自己的母亲肯定。
于是,只好一直说谎。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也不是不明常理的人,这是理所当然的,我没有走错方向。丈夫的确跳槽到了更好的公司,在市区买了房,孩子也是乖到让人难以相信,婆婆也很帮忙,一切都很顺利……”
也许是为了能向母亲说出这些话,为了让自己的谎言不那么虚假,水穗才劝说寿士跳槽,让他买独栋房子,里沙子想。
——引自公审第六天
并非憎恨的对象,也不是什么敌人,但那些人就是忍不住想要伤害,伤害那个睡在自己身旁、比自己更弱小的人。这世上就是有这种人。
里沙子现在总算明白了,阳一郎不是想说自己挑选的回礼很怪,也不是想强调没有男人会把加班和应酬主动向老婆报备,只是想说 “你很奇怪”“你错了” 这种话。不是想要我改掉奇怪的毛病,也不是想责备我做错了什么,阳一郎只是想将自卑感这东西种植在我心里——里沙子就像是在理解别人的事情。 然而也有越理解越不明白的事。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里沙子从没轻蔑过阳一郎,不仅如此,还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因为比起自己的原生家庭,阳一郎的家庭正常多了。就算自己没这能耐,但要是和他在一起,一定能建立美满的家庭;要是和他在一起的话,一定能好好爱我们的孩子。里沙子自然而然地认为无论是生活常识还是知识教养,阳一郎都比自己优秀多了。里沙子明白看到钉子冒出来就想敲打的道理,但自己一点也不像是突出的钉子,甚至说是凹陷也不为过,那他为什么还要执拗地敲打个不停?
如果他的目的是想伤害我,让我感到不安、失去自信,他的确没理由对我说任何安慰的话。
里沙子想象着那种忘情聊天,心情越来越轻松的感觉。一直很想这么聊天,一直希望拥有一个能像这样聊天的朋友。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身穿白洋装的女人,一定也是如此吧。也许她真的是那种自尊心强、喜欢名牌、很爱炫耀、和我完全聊不来的母亲。但说不定,我们也能找到共同的话题。“我啊,只不过是累的时候喝了点啤酒,就被老公说有酒精依存症!不觉得他很过分吗?”“我老公啊,喝醉了就会大声咆哮,超恐怖的,还爆粗口骂我呢!”也许我们会这么聊起来。然后,当我们尽情畅谈时,我们谁也不是,不是母亲,不是妻子,也不是谁的女儿;没有任何包袱,也没有名牌奢侈品、工作、前男友,更没有其他年轻母亲来束缚我们。我们或许能第一次真正地做回自己,以天真的自信与满满的活力,面对彼此。里沙子不由得梦想着这早已不可能的相遇,以及永远不会到来的闲聊时光。
这不是恨,是爱。借由藐视、伤害对方,达到控制对方的目的,一切都是因为爱,这就是那位母亲爱女儿的方式。 既然如此,阳一郎说不定也是这样。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任何目的,并非基于恨意而藐视、伤害妻子,而是因为他只知道这种爱的方式。
男性意识不到是因为她们的母亲就是这样的,他们已经习以为常,而我们的婆婆和母亲又企图把我们变成另一个她们
而最可怕又可笑地是质问你最多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
无论工作多么出色,即使比丈夫更优秀,社会,配偶,家庭,同事,依然只把你看成一个母亲,一个母亲理所应当担起育儿的任务,理当为孩子牺牲,成全男人的工作。
电话那头,母亲又开始催眠似的念叨着“你真可怜”,说给她钱是让她在需要的时候不要太拮据,以免丢人。
里沙子需要母亲的钱吗?并不。
或许她不能如母亲希望的那般住别墅住独栋房屋,可是那些也非她所求。里沙子家并不拮据,完全没有穷困到需要金钱补助。里沙子要的很简单,温暖的家,温柔的丈夫,可爱的孩子。她愿意在小小却温暖的公寓里为这样的家每日付出。为家人操持家务,看女儿健康长大。这就是里沙子想要的幸福。
奈何,总有一个自以为是的声音,一遍又一遍跟念咒语似的说着“你不该这样生活”,“你不该过这样的日子”,“你这样不幸福”,“你很可怜”。还附带着“别人家的孩子”以及唉声叹气。
路人或许可以轻飘飘说句别理她不就得了。
这可真是针不扎在自己身上不觉得疼啊。
那个声音,来自给予她生命的人,那个声音是她重视的母亲的声音。那个声音不是现在才开始,而是在她幼小还懵懂还不够强大时就开始了。一遍遍,如同催眠。
十几年几十年,日复一日,在每一件小小的琐碎的事上,打击她,否定她,一点点的击垮了她的信心和尊严。
给钱,这看似是关心,实则是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