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们的思想可能渐渐僵化,这与身体里的血管硬化一样,将构成最大的人生危机。思想僵化有多种表现,其中最本质的是对现实和未来的认识:认为现实只有一种可能,眼前的世界是顺理成章的存在,就该是这个样子;未来也只有一种,从现实直线推导出去就能看到未来。
——《带孩子们进入科幻世界》, 刘慈欣, p.5
科幻文学不是天方夜谭。
同样是时间旅行,现代女郎穿越时空、回到“清廷”,是玄幻不是科幻——是小布尔乔亚短暂逃脱钢铁森林的神游和意淫;而 Wells 的《时间机器》(The Time Machine, 1895),在发表之时或许令世人错愕,但在今时今日读来,那个清悲的世界未尝不能是未来的一种可能。
我特别赞同大刘在《给孩子的科幻》序言里提及的对思想僵化的认知,和对科幻文学对思想的活化作用。当然,阅读科幻文学本身并没有那些多外在的、附加的价值——如果一名读者能从阅读中穿梭于现实与未来,进行一场心灵的时间旅行,感受到身心的愉悦,似乎还多了一些小思考,这也足矣。
小学生的美术课也偏爱科学幻想。犹记得在亚洲国际学校大会上,有一个绘画比赛“2035, 我的学校”。不少的孩子透过稚嫩的笔触,畅想着未来学校会飞行和移动、会在海底、甚至是会在外太空上。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孩子们的画作不约而同地出现一个母题:向海洋或太空移民。我不禁联想起来,读了《马可·波罗游记》,中世纪“旧大陆”的欧洲人不也浮想联翩,心驰神往遥远的东方诸国,“发现”了“新大陆”。如果给我们的孩子阅读一些优秀的科幻文学作品,会发生什么呢?
类似游记,科幻文学透过文字帮助读者建构一个未来世界或另一个时空。正如选编本书的另一科幻文学作家韩松所言:
科幻给我带来了神奇感,开启了想象力的大门,使我看到,除了课堂上的书本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这种体验我一直保留至今,让我对万物始终有好奇感和新鲜感,这帮助我生活得更自在。
——《比别人多拥有一个世界》, p.7
然而,千万不要误以为科幻文学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黑科技”。在一个科技至上的社会,诚然,我们可以(也理所应当地)对日新月异、迅猛发展的科技产品充满期待;但是,值得警惕的是,人不可为科技产品(甚至是逼近人类智能的机器人)所绑架和桎梏——科技固然可以承载是基于数据的高度理性,科技(如人工智能)难以复制架构起人类社会的伦理及其感性的一面。例如,在 Tom Godwin 的《冷酷的等式》中,偷偷藏身在急遣船、希望“偷渡”去看望在另一个星球工作的哥哥的十八岁女孩克洛斯,必须被抛出急遣船、流落在外太空——否则,急遣船精密计算和设置过的能量系统,将无法支持多出一人的急遣船顺利着陆。若不抛出克洛斯,那么不仅是急遣船机毁人亡,等待急遣船上药物的人们也将丧命。这个看似嵌入在星际航行场景里的故事,其实,探讨了一个深刻的道德两难抉择。
空荡荡的飞船里仍然有女孩的存在感,这女孩不懂得,自然力不带仇恨,也没有恶意,却能够残杀一切。看起来她几乎还坐在他[sic]身边的箱子上,她说过的话语在她留下的虚空中清晰地萦绕和回响:
“我没有干任何该被处死的事——我什么也没有干——”
——《冷酷的等式》, Tom Godwin, p.31
Ray Bradbury《霜与火》、王晋康《水星播种》和刘慈欣的《微纪元》,分别描述了不同的后人类时代:只能存活八天的人类蛰居在荒蛮的洞穴里,逃避酷热和严寒;人类登上水星,并在上面培育出索拉人,然而,“造人者”却最终被狂热的索拉人教徒射杀;微型的人类生活在地表之下,延续了灭亡的人类文明。三则故事探讨了不同的“后人类时代的未来”,但是,科学技术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是阅读之余我们不得不思考的问题。特别是在《水星播种》中,地球人的科学成了水星人的宗教,水星索拉人的科学与宗教之争,不禁令人联想起欧洲的中世纪历史和启蒙运动。《微纪元》的结尾则格外有意思:远航星际后返回地球的最后一个人类(即宏人),毁灭了宏人的胚胎细胞,彻底使宏人绝迹于地球。读完这个故事后,我们的年轻读者,又会怎样看待和评价这种对同胞的残忍呢?
须知,科幻文学不只是畅想“黑科技”,更重要的是,它让我们在“看见”未来的同时,反观此时此刻此地我们所处的时代。
Reference: 刘慈欣, 韩松. 给孩子的科幻[M]. 北京: 中信出版社, 2018. ISBN 978-7-5086-947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