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事情,随着岁月的流逝,往往一片片脱落在记忆的长河中,因为毕竟太年少,毕竟太平淡,甚至无意义可言。然而在这样的沙里淘金中,定会留下弥足珍贵的回忆。这回忆会一直伴着你的人生脚步,就像美酒一样,经的年月愈多愈纯,也就愈品愈烈,愈品愈浓。
小时候的几件平凡小事就是我珍贵的收藏 ,品不够的美酒 。
养小麻雀
小时候最喜欢养小麻雀了。
夏天,正是麻雀的繁殖季节。屋檐的窟窿椽缝是成年麻雀筑巢孵养小麻雀的地方。 这时候,经常见大麻雀嘴里叼着小虫落到檐头或檐下的晾衣绳上,瞅见四周没有人的时候,便敏捷的钻进巢里,喂食给小麻雀。这时候就会听到巢里的小麻雀的一阵丫丫声。出于好奇,搬了梯子,上到檐头,想看个究竟,也许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巢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了,更无法找到他们藏身的地方。好几次都是这样失望地从梯子上下来。
一天,放学回到院子里,听到一阵“喳喳喳——”的麻雀叫声,寻着声音跑近,大麻雀的叫声越来越急,而且飞落到地面,羽毛乍成一团。这时我才发现,大麻雀旁边有一只小麻雀滚来滚去。我向小麻雀走去,大麻雀叫得更紧更响了,抖动着羽毛,像个刺猬一样,似乎要向我冲过来,阻止我向前。可是随着我的靠近,大麻雀还是不甘心地边叫边退。我捡起了地上的小麻雀,大麻雀在晾衣绳上叫着,快速地移动着,两眼死死地盯着我手中的小麻雀。
我双手托着小麻雀,高兴的跑进了屋子,身后,留下了大麻雀悲凄的叫声。
我把小麻雀放在炕沿边上,仔细端详起来。它还不会站,总是摇来摆去的,需要我用手护着。它的小嘴满是黄色,稀稀疏疏快要顶出的羽毛在皮下露出一个一个的黑点。肚子很大,没有一根羽毛,红得发亮。我又把它抓在手里,它似乎并不害怕,身上热热的。它可能是从巢里滚下来的,但并没有受伤,这使我很高兴。
我暂时把它放在一边,四处寻找纸盒一类的东西,好给它安排一个巢一样的安生的地方。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有找见一件合适的东西。忽然,我想到了教室里讲桌上的粉笔盒。于是飞快地跑到学校,拿了粉笔盒,又飞也似的跑回家里,找了几块棉花垫在盒子里,把小麻雀放了进去,然后盖上了粉笔盒的盖子。
喂养小麻雀是很有意思的。每当我揭开粉笔盒盖,它便把黄黄的嘴张得大大的,向上扬起,对着我摇晃起来,把我的小指头放进去,它便误以为是喂它食物,衔住不放了。捡些软和食物喂进口里,它一口就吞下去了,很好喂养。见它不拒绝我给的食物,我便不停地喂,它也不停地吃。妈妈急忙告诉我,一次不能喂那么多,喂多了它会受不了。我便把饭里的山药,稀粥里的米粒存放起来,隔一段时间喂一次,看到它吃饱后安静地卧在盒子里,我便盖上了粉笔盒,让它像小孩一样睡觉了。
喂养小麻雀成了我热衷的事。在学校里,我也惦记着小麻雀,就是在课间也要抽时间跑回家喂小麻雀,那种认真劲儿,跟一个精心抚养孩子的母亲差不了多少。可最头疼的事是它拉屎很多,常常把给它铺垫的棉花弄得又脏又臭,而我又最见不得这种东西,看见就作呕。妈妈听见我的呕声,笑着走过来,边替我弄这些东西边说:“不要嫌脏,这跟你们小时候妈妈给你们换洗尿布屎布一样,把它看成是自己的孩子就不觉得脏了。”当时虽然不懂,但后来再弄这些东西的时候,就很少呕了。弄完后妈妈又说:“这棉花太热,要把它热坏了,你给换一些鸡毛、干了的软草之类的东西。”我又到处捡鸡毛、干草等东西,捡了一大堆,一小部分铺在盒子里,软软的十分舒适,剩下的大部分作为备用。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麻雀一天天长大。先是会站,然后是羽毛长全,翅膀长长,能从盒子里跳着飞出来,全然没有了刚捡到它的时候的那种肚大头光的丑陋,修长的身子跟外面的大麻雀几乎一样的漂亮。我高兴极了,把它托在手掌上,让它从这只手掌飞到另一只手掌。它机灵地瞧着屋子里的人,一会跳到这儿,一会飞到那儿,和谁也不认生,我们全家人都十分喜欢它。
又过了一些日子,当我放学回来时,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我来到放小麻雀的盒子前,盒子盖张着,里面不见了小麻雀,四下寻找了好多遍,都不见小麻雀的踪影,我急得要哭。全家人回来后,又帮我找了几遍,也没有找到。我拿着空粉笔盒,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家里人急忙安慰我,最后爸爸说:“它可能飞走找它妈妈去了。”
从此以后,我再没有见到这只小麻雀。这使我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此后,又断断续续养过几回小麻雀,但不是死了,就是养到能跳能飞时就突然不见了,实在叫人伤心。但细细回想起来又让人高兴,特别是长大以后,回味那些难忘的细节,总让我激动不已,更让我深深感受到了母亲的伟大。
捉秋蛉儿
捉秋蛉儿当然是在秋天了。秋蛉儿,是我们当地人的俗称,它应该就是书上说的蟋蟀或蛐蛐。它通体黑色或黑褐色,前有两道长长的细细的触角,尾巴也长长的,背部有很薄的翅,两条后腿弯曲着高出身体。它经常活动在地头草丛间,一跳一跳的,有时静静地伏在草丛里,发出“区区”“区区”的叫声。夕阳西下的时候,天气凉爽了,青纱帐黑压压的,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这时候最热闹的是各种草虫的鸣叫声——有的长吟,有的低唱;有的急促,有的悠扬;有的和悦,有的苍凉。声音回荡在青纱帐里,宛若动听的交响曲。其间又亮又脆又长的就是秋蛉的吟唱了,它们往往是三五个分布在一个不大的区域内,相互应和,奏响秋日黄昏的清凉。
我背着一背绿草,佝偻着腰,踽踽独行在青纱帐中间的农田路上,听到这动听的叫声,立刻就被感染。正好也该休息一会了,我在田埂上放下背上的草,蹲下身子,在田埂边上较为松软的土缝、杂草间寻找起来。可是我的附近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了,更没有秋蛉儿的影子。我想,是我把它们惊动了。于是我静静地等在那里,很长时间一动不动。“区区----”忽然 有了叫声 ,但很快就停止了。过了一会,又是一声,我急忙朝着那个方向摸了过去,但很快就没动静了。这种情形出现了好几次。于是我有了经验,不再着急,耐心地等着。一声,两声,不动,不动,按捺住性子,屏住呼吸,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果然奏效,秋蛉们做了一两次试探,觉得四周没有危险以后,便放心大胆地钻出来鸣叫起来。我还是没有动,两眼在附近搜寻着,忽然,一颗小草动了一下,我的注意力马上移向那里,一只修眉长尾的秋蛉儿出现在我的视线,接着又是一个,两个,我向一只扑了过去,中空着手心,准确地把它罩在手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收拢五指,把它捉在手里。然而,等我慢慢松开手指把它亮出来以后,发现它已被我攥死了。我好后悔啊,自己简直太笨了。此时天色已晚,我背起草悻悻地回家了。
第二天,我用纱布做了一个盔状小网兜,又来到昨天呆过的地方。今天捉起来比昨天顺手多了,又有小网兜,再没有出现笨手笨脚的事。
把两只秋蛉儿放在一起,用草棍撩拨它们,希望他们像电影里演的一样斗起来,但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我想,可能是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彼此熟悉,甚至感情很好,不愿互相咬斗。在别的地方又捉了几只,但还是不斗。不斗就不斗吧,这并不影响我对秋蛉的喜爱。每当把草背放在田埂上休息时,总喜欢静静地听草虫的吟唱,也总喜欢那种默默等待中的收获。后來,尽管离开农村家乡来到城镇,但每到秋天,只要有机会我总要回家乡的田间,再一次体验大自然的这种恩赐。
放 牛
小时候,几乎每个暑假都要为生产队放牛。刚放牛的时候,伙伴中就数我小,所以我仅放一条牛,而且是最老实的。我个子又矮,骑不到牛背上,大哥哥们抱着把我放到牛背上。骑牛的感觉好比坐轿一样,慢慢的,一颤一颤的,很稳当。而我人小腿短,两腿在牛背上几乎是直的,不能弯曲着夹住牛肚,所以最怕牛跑起来,一跑起来就颠下去了。伙伴们常在牛背上气我,高喊着“骑牛顶如坐轿了,跌下来就像放炮了”,而且还把走在前面的牛打得跑了起来,后面的牛跟着也跑起来了,我骑的牛也不例外。我又气又怕,只好两手紧紧托住牛背,脸涨得通红,引得伙伴哈哈大笑。
也有让我骄傲的事情。由于我放一条牛,可以拉着放,所以我常把牛拉到草多的田埂上去放。牛在田埂上吃茂密的草,吃得欢,饱得快,肚子比其它牛圆。回到饲养院总是受到饲养员的夸奖。饲养员又把这消息说给好多社员,我又受到大家的夸奖,我心里真是美滋滋的。
但放一条牛,总好像比伙伴矮了半截。当我学会了放牛的很多技巧以后,就向饲养员申请,加了一条牛。把两条牛链在一起,骑在左边牛的背上,然后发出各种指令 ,用小鞭子抽打指挥,两条牛齐头并进,动作和谐一致。我不慌不忙,驾驭得相当漂亮,俨然一个熟练的牛倌。饲养员向我竖起了大拇指,同伴也再不敢小瞧,我这才真正融入这个队伍。
从此,我们的行动也一致起来。我放一条牛的时候,同伴他们把牛散放在滩里,由一人看管,其他人就割草去了。到中午或黄昏回家的时候,每人一大捆草驮在牛背上,一漾一漾的很得意,可惜我那时牛骑得不好,更别说驮草了。现在这一关已过,我也要和他们一样,回家时驮一大捆草 。这个愿望实现了,可他们不让我割草,说我人小割草不快,割不多,我只好拦牛了。拦牛不算辛苦,但很孤独。空旷的野滩里,牛在静静地吃草,四周都是庄稼,有的高有的低,没有风的时候,也是静静的。我一个人伴着吃草的牛,从东边慢慢到西边,又从西边慢慢到东边。吃稳了草的牛一般不会乱跑,我闲着无聊,把蒿草叶子捋下来,挤压揉捏成一个个小圆饼,晒在那里。两三天以后,小草饼干了,我又把干了的小草饼揉碎。把玩之际,忽然想起用火点着了玩。向同伴要来火柴,可怎么也点不着。找来干柴,把干柴点着,把小草饼放在火上,小草饼燃着了,但只是冒着烟,不是活火,用嘴一吹,红红的,散开一缕青烟,一股草香扑鼻而来。我灵机一动,想起夏夜屋外乘凉老是受蚊子的气,它是不是可以熏蚊子呢。想到这儿,我马上把小草饼收拾起来。夜晚,在院子里把小草饼堆成小堆点着,起初小草饼散着浓烟,蚊子自然不敢露面。但烟很快就越来越小,都要熄灭了,用扇子扇了一顿,才又有了烟。原来除了艾蒿以外其它蒿草一般不用来熏蚊子,因为其它蒿草自燃能力较差,烟不持久,而我们这个地方又不生长艾蒿,所以也就没有人用什么东西熏蚊子了。但我想用我的小草饼熏蚊子也是完全可以的。
我仍然在拦牛的闲暇揉捏蒿草小草饼,同伴照旧把割好的草捆成长长的大捆子等我把牛吆过去。
太阳快要从西边 掉下去了,我们把各自放的牛链起来,把草抬 到骑牛的背上 , 随后便骑了上去,坐在草上。牛吃得饱饱的,肚子圆鼓鼓的,呼着很粗的气,尾巴左右摇摆,抽打着身上的蚊蝇 ,悠闲地走在农田路上。我们随着牛的脚步,身体前后摇晃着,屁股下面的草就像鞍一样,坐着更稳,更舒服。过了一会儿,前面的同伴一个接着一个 站起在牛背上,我也 跟着站了起来。这使本来就前后一字排开的队伍,显得更长更高大,也更威武了。夕阳平着照过来,影子特别长,而且一步步移动着,牛的影子像堵墙,我们的影子很分明,就像正月十五的高跷一样。不远处传来悠扬的歌声:“七月格里来肚巾巾白,妹妹给五哥做上一对牛鼻鼻鞋——”如果再有一根横笛就更美妙了,但那时的我们不会这么浪漫,一则是条件所限,二则是我们已经懂得了为家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就如放牛吧,既可以挣到工分,又可以为家里割草寻柴,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就是不放牛,暑假里也不能闲坐着享福,总要帮大人做这做那的。可是那时并没有影响学习什么的说法,好像觉得放假了就要做些学习以外的事。而这学习以外的事让我置身农村的广阔田野,使我得到了极大的锻炼。每每回想起这一段放牛生活,我总是心存感激。感谢生产队提供的锻炼机会,感谢生活给我的磨练。
四十多年过去了,这几件平凡小事经常浮现在我的脑海,出现在我的眼前,给了我很多的启迪教育,鼓舞和力量。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将仍然伴随我,影响我,像老酒一样让我品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