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实验，或者女人
从人活到一坨灰，哗啦哗啦地算着，其实也就两件事——吃，和操。
而像我们这样的人啊，这辈子能满足第一件，就够了。
——《大道理》
光阴似箭，转眼就射了两周那么远。还有两天小学期就结束了，放假的呼吸几乎已经拍到了你脸上，勾得你心痒痒，好像伸出手就可以拥抱它。可永远是在这个时候，反而有点不想离开了。
离开了，就很难再找到这样的机会跟阿格米芽腻在一起了。
这两周我们一起做实验，一起失败；一起吃饭，一起吃不完。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一起，就差睡觉生孩子了。于是就养成了一种格外的融洽感，像被狗链拴起来的那种。米芽总是恰如其分地使坏。捉弄你，定要让你恼怒得心甘情愿。本来受害者几乎都是我，跟南师兄熟起来以后，像是发现了新玩具，又开始调戏前辈，每次都弄得前辈脸红。她总是笑啊笑，实验失败了笑，砸了个玻璃瓶也笑，笑到尽兴的时候就再砸了一个。不过也有很少的时候，背对着她，会从玻璃的映像里看见，她的视线长长地停在阿格身上，不愿离开。阿格依然保持他无所不能，有求必应的属性。呼啦啦地带着我们往前赶进度，失败率低得可怕。很快我们就把师兄布置的任务做得差不多了，这其中一大半都是阿格的杰作。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下一步反应是连前辈也一直没做出来的，卡了有小半个月。原理就是Suzuki耦联，记得是个02年的诺贝尔奖，按理说不难。可溶剂也都试差不多了，条件也基本没得改了，就是做不出来。
前辈每天挂着温和的笑，好像也没记挂在心上，大抵是习惯了失败了吧。我们之前做的，都是前辈做过的，依葫芦画瓢自然容易不少。可真正去未知的大海里捞结果，一无所获才是常态。于是师兄还反过头来安慰我们没关系。他最近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便是:"你们都很有天赋，比当初的我强太多了，你们要珍惜。"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柔柔地放你身上，莫名地一股语重心长。
在课题组，除了做实验，每周都还会有一个组会，大家汇报汇报自己最近做的工作，或者讲讲前沿期刊上别人做的工作。这两周南前辈刚好分别做了一个文献报告，一个工作汇报。文献报告是上周，而工作汇报就在今天，此刻。
前辈在做文献汇报的时候是真厉害，不只是从一个读者的角度，一个学习者的角度去学习人家精华。他已经能够站到一个审稿人的角度，去看研究的意义，值不值得发在那本期刊，还有什么错误，什么值得改正的地方。这简直是导师级别的眼光，比同组的其他人强太多，余老师都无话可说。可现在，他在汇报工作的时候，我看到了余老师紧锁的眉头和愈发明亮的烟头，也听到了其他前辈的窃窃私语。毫无进展，毫无用处，毫无前途。他们嘴里没说的，却都很清楚地写在脸上。
空调的风吹着空调的出气扇一抖一抖的，而南前辈的脸上有大滴大滴的汗，眼睛一直盯着会议桌上的杯子，声音越说越小。我心中莫名有一股气，你们在休息室玩电脑看视频玩手机的时候，师兄哪一刻不是在做实验？你们有什么资格这么对他！换你们做，你们肯定也做不出来。
可他们其实什么也没说，所以当时我也什么也没说。只是后来边吃饭边对阿格他们说，"我们得帮帮前辈。"
米芽回我说，"你米饭沾到脸上了。"
这种低级玩笑米芽都说一万遍了，信我就是猪。
我就问接着问，"你们到底帮不帮。"
阿格伸出一只手从我唇边略过，抓下了一粒米。
我……
阿格说: "回去我就去查文献。"
于是这天晚上，我们通宵了。查出了了五种可能的改进办法。我们找南前辈要来仪器试剂，就热火朝天的干起来。有两种实验条件我们做不到，剩下可行的就三种。刚好我们一人搞一个。
我搞的是最简单的，就加一个辅助催化的基底，把均相反应变异相反应。反应的所有步骤都已经背在心里，也没有什么特别复杂的地方，再加上我如此灵活的双手，大事可成。
然而真正做起来，撒样，跑水，还是各种小事故不断。唉，上天不但嫉妒我的美貌还要嫉妒我的才华。还好，折腾了半天，终于把反应搭好了。回过头，阿格跟米芽已经一人一个耳机看了半集动漫。哇，《熊出没》最新啊，说好的一起看呢，我们不是一伙的么？不是应该不抛弃不放弃么？就算是我做得稍微慢了那么一点点，你们不是应该主动去端盆热水说扇扇你做实验辛苦了，我们给你洗脚这样么？
话说，熊大怎么死的……
……
一直到天黑，中间不停地取点检测。阿格和米芽的脸上都比较失落，他们的方法根本没有反应上。反观我这个，原料点越来越小，产物点越来大，也没什么副产物，完美，完美啊。看看，看看你们之前丑恶的嘴脸，接着看动漫啊，搭得比我好，动作比我快，长得也比我好看，有什么用？我才是被选中的孩子，哈哈哈。
"好想打他。"米芽说。
"这一次我也赞同。"阿格说，"下手轻一点吧，断几根骨头就好，不要出人命了。"
我撒腿就跑。
跑着跑着就跑到了自习室，就拉住了南前辈，前辈正一张张删手机里一个女孩子的照片，但我当时也没发现前辈的脸色苍白得有点不对。只是边拖着他走边拼命地叫，"做出来了，我们做出来了！"
前辈看了看我们点的板，脸色也一下子红润起来，手都抖了，我看他紧紧咬着嘴唇，一把把我们三个抱住，话都不会说了。
我们三个都跟打了鸡血一般，准备连夜过根柱子把纯的产物搞出来。倒是前辈舍不得，心疼我们辛苦了一天，决定带我们出去狠挫一顿。
那还能怎么样呢？挑最贵的点啊！过了明天可就再也见不到南前辈了。
前辈喝了很少的酒，脸就已经像烧起来一样。他说他今天刚失恋，本来都打算痛哭三天了，这下子做出东西一高兴，两种情绪搅来搅去，反倒非常纠结，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我说笑哪有不是的，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候就笑，笑总是没错的。反应难做，柱子难过，女人还不是到处有。我看米芽就很不错呀。
米芽忽闪忽闪大眼睛，"对呀，对呀，我不黏人，脾气好，还会暖床，前辈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前辈脸刷的红了起来，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
喝差不多了，前辈就开始讲他跟那女生的故事。其实和大学里的许多故事都一样，英语课上相识，都酷爱中国古代史而相知，看看电影送送礼物就成了相好，最后过了相交点就走向相离。
前辈说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欢那个女生。可每天每天都要做实验，从很早做到很晚。前辈说他的手特别笨怎么也做不好。实验也做不好，女生也照顾不好。她要他陪的时候他总是做不到，于是自然有做得到的人取代了他的位置。
他给我们看了她发的最后一条短信，十分简短，就一句话:
"你就跟你的实验室过一辈子吧。"
于是我们突然都长长久久地说不出话来。就只能喝酒了，长长久久地喝。前辈很快长醉不起，可他再也没提他女朋友，他说的最多的胡话竟是关于我们，还是那句他说了千百遍的话:"你们都很有天赋，比当初的我强太多了，你们要珍惜。"
"要珍惜。"
阿格说，"我抽根烟，就一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