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锄湖畔,一棵上半部分叶片已经落光的银杏树的树梢上,立着一只小鸟。它似乎以居高临下、高瞻远瞩的姿态,在环视着整个湖面。
一般来说,小鸟是比较容易被惊动的。搁平时,看我驻足端详它的存在,很可能展翅飞走了。而这时,我前后逗留了一分多钟,它竟然纹丝不动。
或许,进入初冬的小鸟知道觅食已经越来越艰难。地上的庄稼,大部分在秋天就收割入库了;树上的果实或者采摘了,或者掉落了,或者之前被鸟儿吃得差不多了......尤其是在冰雪覆盖的时候,河湖中的鱼儿和地面上残存的食物可以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加上昼短夜长,鸟儿更是无处觅食,甚至会因为白雪皑皑掩盖了印记而找不到藏粮的地方。
在冬天,寒带、温带乃至大多数亚热带地区,往往是“木叶落已静,乾坤欠萧瑟。浮云当空翻,惨惨百鸟没”。在咱们江汉平原的乡村,每到秋冬之际,常见的水杉、槐树、杨树、柳树、臭椿树、楝树、桃树等就落叶,唯有东荆河大堤外侧的几排山杉仍然绿意盎然。在这个时候,平时藏在树叶下的那些如阳雀、布谷鸟、黄鹂、喜鹊、麻雀乃至乌鸦等各种鸟儿便无所遁形,鸟巢在枯藤老树间也是一览无遗,偶尔有立于枝头的鸟儿却极少见它们在树枝间辗转腾挪,抑或展翅离开又匆匆而来。
在上世纪60、70年代,家家户户人丁兴旺,人多地少的情况下只能是“颗粒归仓”。我们那儿以种植水稻为主,而水稻主要是双季稻,因此,无论是夏收还是秋收后,都需要在生产队禾场或放在晒垫上暴晒,经反复暴晒后才集中存放在室内。在即将收割时和收割后暴晒过程中,往往会有鸟儿造访,于是,在地里往往会扎起一个个的“稻草人”,或者派专门的人手执长长的竹竿在田间驱赶,以防鸟儿与人争食,甚至一度把麻雀当作害鸟予以猎捕。
有人说起粮食的浪费,说到十分的稻子里有两分是被鸟儿吃了,一分是洒落在地上了,还有一分是浪费了。因此,但凡包括水稻、小麦、红薯收割后,都会有人去地里捡拾那些遗落的粮食。小时候我就经常干这些活儿,等我参加工作了,一辈子节俭的老母亲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不顾我们的劝阻还会去地里捡拾粮食。粮食被收得干干净净,鸟儿就少了觅食的机会。尤其是到了大冬天,可供它们充饥的食物寥寥无几。
初冬之后,还有严冬。纬度越高,在户外的鸟儿也会受不了这凛冬的肆虐。尽管部分鸟儿可以通过换羽、抱团取暖、雪中筑巢等方式保持热量,但还是会有部分鸟儿在冰天雪地经受不了这严冬的打击,走向往生,尤其是那些年事已高的老鸟和嗷嗷待哺的幼鸟。
寒冷的冬天里,鸟儿主要是以小动物的尸体、小型虫类、冬眠的虫子、植物种子等为食,也包括各种浆果、露天养殖场洒落在地上的饲料和人类扔出来的残羹冷炙。寻不到这些仅有的食物时,部分鸟儿就有计划地食用秋天储备的食物。当这些均难以觅获时,大部分鸟类只能消耗体内贮存的营养,不惜以体重减轻约一半来熬过这个冬天。
据说,每年都有一些年老体弱的老鸟和四分之三的当年生幼鸟会扛不住这个冬天,这或许也说明了大自然优胜劣汰的法则以及生物圈面临的生存环境之严酷。于是,随着季节的转换,每年会有大批的鸟儿在繁殖地与越冬地之间往返,成群结队地千里跃进,寻找可以觅食和安全过冬的地方。当然,也有部分鸟儿没有离开,成为“留鸟”。不论是数千里内的南渡北归的艰难旅行,还是留守原地的饥寒交迫,冬天都是鸟儿犯愁的时节。
常见的候鸟有杜鹃、小燕子、天鹅、大雁、鸿雁、雪雁、黑颈鹤、金斑鸻、黄鹂等。从一定意义上说,数百里乃至数千里的中远距离迁徙也是鸟类对外界条件、季节变化的一种适应,也是某些鸟类的一种本能。每当冬季栖息地气温骤降、日照缩短、食料锐减,对鸟儿的生活会带来诸多不利,甚至威胁其生存,它们就长途跋涉,飞到气候温暖和食物较丰富的南方越冬,待到来年开春,再一路北飞,重返故里,哺育下一代。
我的老家在我小时候就有许多湖泊,其中一个就叫“雁湖”,实际上就是大雁南飞后的落脚地或中转站,在这里寻觅鱼、虾和水草等食物,补充给养和能量。可惜,在“围湖造田”的氛围下,许多湖泊不复存在了,这个雁湖自然也就名不副实了,非常可惜。我没有见过这些大雁在雁湖生活或停留的场景,但经常在秋天夜色朦胧的某个傍晚看到“鸟声喧昼寂,雁阵接天低。更欲开三径,终当把一犁”的景象。大雁在长途飞行中,常常排成“人”字形或“一”字形,从头到尾依长幼之序而排,称作“雁序”。它们时不时发出“嘎、嘎”的叫声,这是它们互相照顾、呼唤、起飞和停歇时的特殊语言。我们小朋友就是在听到它们的叫声和井然有序的雁阵后才注意到它们的存在,并发出指令,似乎组合的雁阵是由我们的指令形成的。
秋风起,秋菊黄,大雁等候鸟拖家带口应时南飞,待到春暖花开,桃红柳绿,再长途跋涉重返故里。南飞与北归,往返于西伯利亚、漠北、大兴安岭与东南沿海、云贵高原乃至南洋之间,每一趟远航,都是千里之遥。在类似万里长征的艰难远行中,有些因为力有不逮、食物有限乃至其他动物、猎人的围猎中掉队了、落荒了、殒命了。虽然是向暖求生,却还是可能成为一段充满艰难险阻的苦旅。我们小时候不懂这些,只想着大雁可以凭空遨游、千里驰骋、无拘无束,对于我们这些希望走出贫瘠的土地去往远方的小朋友而言,有的只是羡慕和魔幻般的憧憬。
有候鸟,就有留鸟,前者秋去春来,后者终年生活在某个区域,不随季节的变化而迁徙。这种区分,有点类似于冬天极寒地带的人们冬天选择海南岛、北海等南方地区生活,在大地回春后返归老家的“两栖人”那般的“候鸟式栖居”,而那些终年不离故土的也就是所谓的“留守人士”了。留鸟在高纬度和低纬度地区,或曰南北方均有,一般来说,南方相对温暖,留鸟更多,北方相对寒冷,留鸟主要是松鹤、雷鸟、雪鸡之类。至于南方,凡喜鹊、麻雀、乌鸦、白头翁、喜鹊、画眉、鱼鹰、啄木鸟等,也是比比皆是。作为留鸟,虽然不像候鸟那样的艰难跋涉以及有中途“出局”的生命之虞,但颗粒归仓、小虫冬眠、大地冰封后的觅食,对于留鸟而言,也是一场生死劫。
在树木枝繁叶茂、百草郁郁葱葱的时候,鸟儿栖息其间,不时响起欢声笑语。当百草枯萎了,万树叶落了,留给它们的生存空间似乎也变得小了。其实,不论飞禽还是走兽,野生动物在寒来暑往的一年中,都会经历这困窘的一段时光。
小鸟立于日渐光秃的枝头,慵懒地环顾着周遭的一切,没有了往日叽叽喳喳的欢快的鸟语,也没有了往日辗转腾挪的矫捷的身影。或许它在犹豫是留守故土还是飞向可以饱腹御寒的南方,或者又在思考是加紧囤粮以备不时之需还是得过且过以至于得过且过。
擅筑巢、能捕食的大多数飞鸟其实在冬天并没有多少生存技能,也许只有人类才能让它们在严冬中渡过难关。
(拍摄于2022年12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