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皮村生活的大多数,他们从四环退到五环,从五环还在继续退……
初来皮村,是在温暖的春日,重访皮村,寒意已经袭来。今年北京的冬天似乎来得更急切,人们还没来得及穿毛衣,就被逼着裹上了棉服。
八个月的时间,流水无痕。皮村,与我上次造访时,变化不大。而我,却有些不同了。我可以丢开手机导航,随意在小巷子里穿行。在这里,我也有了一些朋友,都是素心之人。我也不再是一个游客。我想听听在皮村生活着的人们的声音。也许,对于皮村,我终将是一个过客。但,我愿意做那个友善的、真诚的。
这里是一个工业区。有生产木门、沙发、家具、服装之类的各类工厂。皮村生活的工友们常常谈起的还有东窑、黎各庄、尹各庄、沙窝等等村子,都相距不远,也有一些类似的工厂存在。但皮村胜在交通更便捷些。沿着东坝大街,有公交车可以到达六号线草房站。村中一条商业街,小吃摊、蔬果店、日常物品一应俱全。近期,东坝、金盏的一些村子拆迁,陆续有人搬迁到皮村。
不知何故,那家距离同心实验学校百余米远的饺子馆不见了。我曾在这里吃过一餐自助水饺,20元一位,还送凉菜。这次,我进了一家川菜馆,青椒牛柳盖饭,22元一份。相比物价的上涨,更吓人的是房租。之前,每年也会涨点,也就几十元,至多百余元,这次猛涨四、五百元。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我的岳父是位老钢铁工人,才退休不几个月。他同我一起参观了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展览的藏品并没引起他多大兴趣。他觉得我们山东老家相对比较富裕,并没有太多人常年在外打工。这些生活与他关联不大。他似乎更愿意跟良园大哥聊天,为了与我重聚,特地从住处赶过来的一位工友师傅。得知良园常来皮村做志愿者,他很不理解。但当他看到《城边的野草—徐良园诗歌作品选》时,又不住赞叹说:“这得花多少时间写,真不简单。”我们在皮村的街巷里一起穿行,我岳父看到挤挤挨挨的小公寓,非常羡慕地说:“本地人光靠租房子,得挣多少钱啊!啥都不用干,这辈子,下辈子钱也花不完。”的确如此,一个20平米的房间,租金800元。一栋小公寓楼有40间房,一个月3.2万元。欢喜的是他们。还有一些工厂主,他们是二房东,也是租金上涨的受益者。皮村户籍人口不足2000人,常住人口却已超过3万人。为房租忧愁的人是绝大多数。然而,这还不是他们忧愁的全部。
来自河南信阳的夏小谷,在皮村生活了七年。因为有三个孩子,她成了一位家庭主妇。他的丈夫原来在皮村的家具厂,做的是木工。收入还不错。可是,工厂因污染问题,外迁到了河北的某地。走后几个月了,还没回过家。像夏小谷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
皮村的一些工厂已经开始逐步外迁。来自安徽的杜大姐与他的丈夫,在皮村经营一家五金配件加工厂。雇有十来个工人。他们从1996年就来到北京,先在金盏,后到皮村。二十余年的打拼,在通州买了一所住房。生活不错。从去年,环保检查也越来越严格,生意逐渐不好做,从今年九月份停工至今尚未开工。他们已经在河北玉田县找了地方。计划年底搬迁过去。他们的儿子,在河北上寄宿制高中。女儿在附近读初二,搬迁到河北后,孩子上学怎么办,也还没有明确打算。
来自江苏宿迁的小林,也已经定好了离京的闹铃,就等着铃声响起。她与6岁的儿子住在临近皮村的一个村子,丈夫远在广州,是一名电焊工。莫说见面,通话都少。我们相见时,她正失业在家。回到老家,他想给儿子报名一所寄宿制的学校,她还要重新工作。我与小林聊天,他的孩子依偎在怀里,常常插话,小伙子长得秀气,伶俐。我很愿意再听小林多谈一会儿,但屋子里真冷,穿着羽绒服的人都瑟缩着,直发抖。
《北京外地人口大清理,每个区明确指标》一文,在网上引起关注。朝阳、海淀、丰台等区县缩减人数都在20万以上。除了一些产业转移,北京今年还开展了“拆墙打洞”整治活动,我所居住的大兴黄村,有一条巷子,绿树成荫,遍布着文具店、小吃店、服装店、奶茶店等等。十月一过,街道整肃一番。不少店面,像秋风里的落叶,一扫而去。
诗人唐以洪曾写下这样的诗句:“从北京退到深圳、从东莞退到宁波,从常熟退到宁波、从温州退到成都,退到泥土、草木,从工厂退到工地、从机器退到螺丝,从工号退到名字、从衰老退到年少……”在皮村生活的大多数,他们从四环退到五环,从五环还在继续退,他们也会退着回到故乡么?他们年少时在这座城,掷出的无悔的青春,在惨笑中显得如此虚弱。为了自己的孩子不被留守,这或许是退回去的唯一安慰。然而,孩子们呢?北京和宿迁、信阳、阜阳……哪个是他们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