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听她讲完,恍然道:“是了,那些杀人手法生疏的并不是如影姑娘亲为,而是你们神女门弟子干的。
她在这数月间便自立门户,委实不易。”
心下不禁在想,我救下如影姑娘真的是错了么?
如不是我逞英雄,她一人虽死,却不会伤了这许多人命,更不会有这神女门派。
可若是见死不救,这碧妍幼香还有许多无辜的女子,岂不是又要为这些男人给害了?
这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亦或救也是,不救也是,是是非非总有人要受害,总有人要受益,这便是自然规律,这便是无情的天之道。
我不论怎样做,但求无愧于心,那便是顺了天道,至于结果好与坏,始终不是自己能改变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冥冥之中已是最好的安排。
“怎样?现在明白我的好心了么?”
云游听她讲了这许多,知其确是出于一片好心,怒气也消了大半,可总觉这样是不对的,便道:“多承姑娘关照,只是你们这么做,又与那些男人何异?以暴制暴实非善策。”
幼香一凛,其实她心中也并不多么喜欢做这些,可一想到那负心汉和那老男人的丑恶嘴脸实说不出的厌恶。
但将这罪责都归于所有男人身上也觉不妥,总想世间的男人当真个个如此么?
只听云游续道:“人不能一叶障目,当你尝到一个酸桔子时,便将所有桔子归于酸,亦不能尝了一个甜桔子时便将所有桔子归于甜。
既有负心汉,便一定有痴情人,生活总是要怀有希望,哪怕是在黑夜中独行,只要心中仍旧有光,那就是方向。”
幼香一呆,忽而“噗嗤”笑道:“幕大圣人,你所说的那个痴情人就是你自己吧?”
云游摇头苦笑说:“痴情也未必是好,一个人有多痴情便会有多么绝情,都有其两面性。
就好比幼香姑娘一样,这里人人当男人猪狗不如,而你却回护于我,总有不同。”
幼香面色一红,啐了他一口道:“呸,我好稀罕你么?只不过是看你可怜兮兮的样,心有不忍而已,别自作多情。”
说罢又好奇问道:“你功夫不错,以你的身手大可闯了出去,却又甘心受辱,真是为了那叫小霜的姑娘么?”
云游拱手一拜,立时问道:“姑娘若是知道她在哪,相烦见告,在下感激不尽。”
幼香见他这样关切,不禁面色不悦,冷冷道:“那叫小霜的姑娘定然长得极美吧?”
云游想她该当见过霜儿妹妹的样子,又何必多此一问?心又凉了半截,点了点头说:“在我看来是的,你真的不知道霜儿妹妹关在哪了么?”
幼香听他句句不离小霜,大为着恼道:“不知道,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也不告诉你。”
说罢霍地起身,狠狠的踹了云游一脚。
云游一个踉跄,坐在地上,心想这姑娘人虽小,脾气着实不小,摇了摇头只是苦笑。
幼香见他可怜巴巴的样,又不忍,转声说道:“你也别气苦,我也没说一定不会知道,兴许我一高兴就知道了也说不定。”
云游一听,又站了起来,激动道:“真的?她在哪?只要能让姑娘高兴,我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幼香瞪了他一眼,忿忿说:“你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你是我的奴狗,有什么报答我的,又有什么好让我高兴的?”
“只要姑娘能告知我霜儿妹妹的下落,我定会为你办成任何事,若是不成,在下甘愿以死谢罪。”
幼香不由得一怔,心想为何却没有像他这般为了我而甘舍性命的男人出现?
长叹了口气道:“你为了她真的什么都愿意吗?”
云游不假思索的连连点头。
岂料幼香立马脱口说:“那好,我让你今生今世都做我的奴狗,不得离我半步。”
云游一愣,又连连摇头,幼香“哼”了一声,恼怒道:“怎么?不愿意?方才全是骗人的鬼话?你们男人都是一个德性。”
幼香口中虽是这么说,却也知道是在为难他,若然云游满口答应,反教她看不起了。
二人沉默一会,幼香又柔声道:“好啦好啦,我不逗你了,但你在这总得有个什么身份才是。既不愿为奴狗,又不想做贱役,这可难了。”
云游只关心霜儿妹妹的下落,又复问道:“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有意消遣我?明明听到你在如影姑娘面前说了小霜二字。”
幼香愕然,幽幽道:“在这我只能说我能说的,做我该做的,我打又打不过你,你如是苦苦相逼,那么干脆杀了我好了。”
她对于落小霜是否真在此地也不置可否,但在云游听来即是有一丝指望也不想放弃,这位姑娘虽是凶恶,却也并非己意,不过是听命行事而已,岂能去强人所难?
当下打定主意,只得自己将这园子仔仔细细的搜上一遍。
兀自打开房门,踏步而出。
幼香见他呆头呆脑的闯出去,大急道:“喂,你上哪去?”
云游不作理会,心想你们既然存心隐瞒,那只好我自己来动手,就不信找不到。
他一出房门,望着这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房间,走上前便逐一推开,却多是空房。
在推到一间房门竟是反锁时,显然住得有人,心头一喜,大喊一声:“霜儿妹妹,我来救你了……”
运力一推,直把门闩崩成两截。
只见床上赤身露体的一对男女,慌乱卷了被子惊骇的望着云游。
那床上的妇人见是男人,随口便骂道:“你是谁家的奴狗?这般没规矩,看什么看,还不快滚……”
云游万不料竟会是这等场景,呆了一会,急闪身而出,接连开了几间房,仍旧不见有人,一时情急,转身大喊道:“霜儿妹妹,你在哪……”
他这一喊,声震瓦砾,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回音。
突然只觉背后有物袭来,云游沉肩侧避,那袭到的却是两条白色绸带。
云游一转身,足尖点地后滑三尺,却见两位神女门的弟子正怒视着自己。
房门和门窗霎时间一面面推开,探出人头来瞧热闹。
这时人也越聚越多,云游心知不妙,“腾”的一下,箭也似的向上直冲云霄。
几个凌空翻跃,落在了房顶上,一颗心还在乱跳。
寻思现下是不能再去了,可霜儿妹妹还是要找的,那园子还有许多秘密一样,定要探个究竟。
当晚云游躺在这片城楼最高的房顶上,以手垫头,仰望着满天繁星和皎皎明月。
整座城的景貌尽收眼底,云游居高临下,登觉眼界变得开阔,胸怀大畅,好似一切都没有必要去计较了。
有如在这一刻成了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世外仙人,没了任何心念,没了七情六欲,甚至于他向来最重视的情之一字也觉得不过是自己的一种妄念。
凡人有了凡躯,就会迷误于镜花水月的幻象中无法自拔。
云游纵有一颗凡心,却总是悲悯着芸芸众生,伴着这种超脱之念,在徐徐凉风中,竟尔沉沉睡去。
睡梦中他梦到自己走进一条小河,静静躺了下去,渐渐的身子与河水融在一起。
云游化作河水淙淙而流,日月轮转,河水蒸发为气,蔓延飘散,气升而化为雨,疏疏落落的重洒向人间。
雨点打在花草上,如是轻抚着世间万物,怜爱如万物之母,寂兮廖兮。
可他终究还是个凡人,为情所困,次日一醒,又想起了霜儿妹妹。
纵身在房顶上起落,慢慢向着神女门的方向又摸了回去。
刚一到,便听得下面“啪啪”的鞭声伴着女子痛苦的呼叫声响起,显然是在受刑。
云游寻思这神女门的女子在这里地位尊崇,怎还会受这苦?
不禁趴在房顶,向下张望。
只见下面围了一圈女子,而那手持长鞭施刑的正是她们尊主花如影。
跪在地上受罚哭泣的却是那幼香。
云游不由得大吃一惊,但听花如影怒喝道:“我将如此重要之人交到你手里,你却将他给放跑了,自己说要如何处治?”
幼香跪在当中,泪眼连连道:“他对那小霜姑娘有情有义,甘舍性命,绝不是和那些臭男人一样,我也相信他一定不会逃走的。”
她一说完,花如影倏地又是一鞭甩在幼香后背,恼怒道:“你才认识他多久,便胳膊肘向外拐,这样向着他?”
幼香支持不住,血迹斑斑的委顿在地,只是不住的摇头哭泣。
花如影冷笑说:“你莫不是真对那小子动了情吧?这可是本门大忌,你知道后果的。”
一旁的碧妍,听此一言,登时慌乱拱手接口道:“尊主,念在幼香妹妹初犯的份上,这次就饶过她了吧。”
花如影并不理会,冷冷说:“幼香,我再问你一次,你对那小子是不是真的动了情?”
幼香有气无力的趴在地上,良久不语,碧妍在旁连使眼色,教她认错。
岂料幼香却微微笑道:“自从那负心汉见异思迁后,我便觉得天下男人皆是薄情寡义之徒。但他却让我看到了希望,世界原本没有我们所想的那样糟。
我知道自己是一厢情愿,可若是我的死能让他在有生之年,想起曾经有位叫做幼香的姑娘在他的世界里出现过,那也不枉此生了。”
说罢,缓缓闭上了眼,似乎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碧妍则扑通跪在地上不住哀求。
花如影环视一圈,嘴角上扬,冷笑道:“很好,那我便成全了你……”
手掌高举,这一幕幕都让云游觉得无比熟悉,一时竟分不清三姑和花如影,溪辞还是幼香,而她们有此劫难或多或少都是因为自己。
云游在这电光火石之际,仿佛看到了时间被冻结一般。
所有人都定在原地,过去,现在,未来,只此一霎那便同时闪现出来。
但见未来的自己已如箭冲了过去,云游一晃神,身子蓦地前倾,划出一道残影,和那个未来的自己叠成了当下的自己。
手掌一股大力传来,却是已挡在了幼香面前,不偏不倚的接下了花如影这一掌。
云游如梦方醒,大喝道:“谁说我逃走了?花尊主,你这样狠辣,可还有半点人情味?”
花如影见了云游,撤了掌,也不着恼,微微一笑说:“这就是了,幼香,幕大圣人还是由你来调教。”
说完转身便去了。
云游总觉得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幼香却猛地直起身子又向他打了一记耳光,生气道:“你昨晚死哪去了?我……”
她有伤在身,这一记耳光倒将自己打的痛的不行,一口气没接上,又向后倒去。
云游也不如先前受辱时生气了,忙弯身把她接住,顺着幼香指示,在众女面前将她抱回了房间休息。
内心满是歉疚,总觉得所有的罪孽都是自己所造成的,是以端药送汤也毫无怨言。
将养了几日,幼香也好了大半,只不住口的叫骂着:“臭男人,贱男人,你是有心要害死我么?我上辈子是欠你的还是怎么,一点也不听话。”
她轻嗔薄怒,内心却是欢喜。
云游端着药汤,微微笑道:“姑娘对我的一番情义我又岂能不知,你打也好,骂也罢,我都不会再抱怨。”
幼香想起那日自己的肺腑之言,不禁面红过耳,当时想着人要死了,便无所顾忌,不意重生,又羞又恼道:“呸,谁对你有什么情义了?以后再也不准提这事,否则打烂了你张狗嘴。”
云游笑道:“姑娘怎么高兴就怎么好。”
幼香啐了他一口说:“你真有那么好心,想让我高兴么?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着什么心眼么?
哼,还不是记挂着你那个小霜的姑娘。”
云游被她拆穿了心思,却也只拆了一半,微微笑道:“我是真心有让姑娘高兴的意思,同时也希望姑娘在高兴之余告知我霜儿妹妹的所在。”
“你别跟我嬉皮笑脸的说的好听,你觉得是让我高兴的事,我偏不高兴,就不如你所愿。”
云游摇了摇头,苦笑道:“我现在所愿的只是想让你高兴,能尽快好了起来,这样我的负罪感便也轻了一些。”
幼香一愣,心中感动,口中却嗔道:“我好了起来,你便又要早早离开,再来害我受苦是不是?”
云游忽而长叹了口气,抬头若有所思。
幼香好奇心起,皱眉问他在想些什么?为何突然要唉声叹气的?
云游不语,故作深沉。
幼香更是急不可耐的想要知道原因,拉着他的手不住求恳。
吊足了胃口,云游这才缓缓叹道:“哎,有些真相,不知道比知道好,我在想到底要不要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