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德与贝多芬:两顶帽子变出来的戏法

贝蒂娜的《哥德与一个女孩子的通信》在哥德死后三年发表,在这本书里,贝蒂娜把自己打扮成诗人的一个小情人,讲述了她与伟大诗人的一段忘年情史。可是,当她去世后的1929年,她写给哥德的原信以及哥德给她回的原信被发现并出版之后,人们忽然发现,她书中的内容大部分是被篡改过的,这个发现不能不让人怀疑,她与哥德的爱情故事,里面究竟有多少含金量?她与诗人的爱情究竟到了哪一步?两个人是仅仅停留在互相爱慕阶段?还是有过更进一步的性接触?或是做过爱、上过床?

在贝蒂娜讲述的故事里,人们读到的唯一一段关于男女之间的性描写是:有一天傍晚,她来到哥德的房间找他,她面对呆在沙发上的哥德席地而坐,那天哥德的兴致很好。她向他讲述着一些有趣而又荒唐的故事。突然,他俯下身去摸着她的脸,像抚摸一个孩子一样。

这时,她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女人的要求和欲望。他拉着她的手,把她拖起来,她紧靠着她站着。他们开始目不转睛的对视着,诱惑的机器开始转动,他们听之任之。他用眼睛盯着她,让她乳房裸露出来。她没说话,也没有动,脸却涨得通红。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解开她连衣裙上面的扣子,把手放在她的乳房上抚摸。他边摸边问“有谁摸过你的乳房吗”?“没有”,她回答。“你的抚摸真是给我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她。他的手也一直在她的乳房上,眼睛也一直盯着她。他仿佛在贪婪地观察一个从来没有被人摸过乳房的年轻女人的羞耻心。

诗人哥德

在这个差不多是由贝蒂娜一个人讲述的爱情故事里,哥德的手只是抚摸过她的乳房,也就是说,他们之间的爱是纯洁的,他们只有情爱,没有性爱。贝蒂娜这样写,是想表达什么?是想歌颂歌德的崇高和伟大?在年轻的女性诱人的裸体面前不为所动?还是怕写出来两个人做爱的事情不好向自己的丈夫或孩子交待?亦或是这些故事都是她编的?(既然能改编过那么多信的内容,为什么不能编辑一点性接触?)

但是,不管我们这些读者怎么想,贝蒂娜就是不往下说了,她是一位高明的作者,为我们留下了一个写作黑洞让我们自己去猜想…

还是这个贝蒂娜,为我们讲述了哥德和贝多芬的故事,其中有两顶帽子,格外引人注目。就在哥德去世的那一年,贝蒂娜在写给她朋友穆斯科伯爵的信里讲了一件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事。据她说,这件事是贝多芬亲口告诉她的。1812年,贝多芬曾在特普利采住过几天。在那里他遇见了哥德。

年轻的贝多芬

有一天,他们正沿着一条林荫道散步,突然看见皇后和她的家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一看到这些人,哥德不再听贝多芬讲话,“他站住身,闪在一边,脱下了帽子”。贝多芬只是把自己的帽子往下拉了拉,皱了皱又长又浓的眉毛,毫不犹豫的朝那些皇室贵族走过去。而那些皇室人员倒是站住了,让他过去,并向他致敬。

随后,他站下来等哥德,他向哥德谈了他对这种奴性举止的想法,并像训斥毛孩子那样训斥了哥德。许多人怀疑,这个场景是不是真的发生过?是不是贝多芬捏造的?是全部捏造还是部分捏造的?亦或是贝蒂娜添枝加叶改编的?由她一个人“创造”出来的?在哥德和贝多芬都已离世的情形下,是永远也搞不清的。

不过有一点,在贝蒂娜写信给穆斯科伯爵时,她完全懂得这个故事难以估量的价值。惟有这个故事才能揭开她与哥德恋爱史的最深刻的意义。开始她想发表所有与穆斯科伯爵的通信,后来没有办成。不得已他于1839年在《雅典文艺》上发表了贝多芬把这个故事告诉她的信,可是那封写自1812年的原信一直也没找到,剩下的只是贝蒂娜手写的一个抄件。

哥德的世界眼光

人们从几个细节中发现,从日期上看贝多芬不可能写下这样一封信,或者是不可能写下像贝蒂娜抄下来的那样一封信。但是不管这封信是伪造的还是半伪造成的,重要的是这个故事马上吸引了所有人。使人对德国历史上这两位艺术家产生了兴趣。

我常想,贝蒂娜这个默默无闻的女子,确实厉害。她像一个技艺高超的魔术师,无形中变出来两顶帽子。她把摘下来握在手里那顶帽子派给了哥德,并从中变出一只象征他奴性的丑陋的鸟;她把那顶拉到眉毛下边的帽子派给了贝多芬,并从中变出一只象征不畏皇权的鸟。但是,也有她想不到的地方。那就是她不该凭借自己的想象对艺术家进行过度政治化的描写。

贝多芬

1927年,恰逢贝多芬逝世100年。德国杂志《文学世界》要求当代几位最有名的作曲家谈谈贝多芬在他们心目中的位置。令编辑部大跌眼镜的是,这些人里有人说,贝多芬与他们的成长无关;有人说,懒得去否定他;有人说,对贝多芬从来不感兴趣;而一个名叫拉威尔的作曲家则说,他不喜欢贝多芬,他认为贝多芬的光荣不是建立在他的音乐上,(他的音乐显然是不完美的)而是建立在他传记里的一个不真实的传说上。贝蒂娜怎么也想不到,她的戏法在变出贝多芬不畏权势的象征的同时,还变走了他帽子里的音乐。对拉威尔他们这些作曲家来说,把帽子戴到眉毛上一直往前走的贝多芬要比把帽子拿在手里鞠躬的哥德更可笑。

从这个意义上,贝蒂娜的故事在某种程度上是为贝多芬帮了倒忙。反而让这位艺术家离他的光荣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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