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不知道这座老房子的具体年代,总之是很有些年头了。据说本来是当地的一个大地主的众多宅邸中的一间。可后来其他的都已经不见了,唯独这座老房子还在。
其时,老房子归属于好几户沾点亲的人家,但真正还住在里面的却只有一户人家。
我们向其中的一户主人买下了属于他的那一间房,然后搬了进去。正堂、厨房、过道都是公用的,但其实只有两家人用,所以我们可能赚了。公共卫生间的概念那时候是没有的。而二楼也几乎是废置不用的,木楼梯吱吱呀呀的,我曾经小心翼翼地上去过,楼上很暗,全是灰尘,很多角落里都堆着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晚上的时候有些吓人。我还曾把我的一本作业本丢在楼上一个黑暗的角落里,然后借口找不到了。
我们和同住的另一户人家往来并不多,我和那家的孩子也并不要好。两家用厨房的时间是错开的,吃饭的时间也是错开的。尽管如此,很多事情仍然无法错开,磕绊一直难免。孩子并不懂太多的生活纠葛,但是想要学会察言观色还是很容易的。偶尔我们对视的时候,往往第一眼还很正常,第二秒的时候情况就会突变,仿佛不知从何而来的仇恨降临,眼神里多出了一些狠狠的东西,还有无可奈何的骄傲。这种眼神,很多年后,就是现在,我也依然常常遇到—在不同人的眼中,因为各种不同的原因。
后来,谈了又谈,好话说了不少,路也跑得不少,最终我们从这座老房子的所有主人手里把它全部买下来了。也包括还住着的这一家,他们正在造房子,房子一造好就会搬出去。这当然没什么问题。
所以,现在,这座老房子,这座一百多平还外带一个不小的院子的老房子,完完全全地属于我们了。
后来那家人也搬走了,搬走以后也再没了来往。我们成了老房子唯一的主人和使用者。我也第一次开始拥有了属于我自己的房间。
但是也有不好的地方。
老房子的周围都是后来建的房子,他们新建房子,一次次地把地基打高,这样一来老房子的地基就显得很矮,成了一个小区域里面的地势低洼处。于是,梅雨季节或者夏天下暴雨的时候,水都汇到这来了,然后漫进家里,这当然相当糟糕,我们得抢着把鞋子什么的放到高一点的地方以防被水淹到。桌子脚和凳子脚都浸在水里,泡久了外面的一层漆也就掉了。等水退去的时候,家里会留下各种漂浮物,地上还会留下一层泥沙。其他的孩子笑着说你家进水啦,还趟着脚过来进进出出玩耍,我一点也不会觉得好玩,只会觉得脸上特别的挂不住。
另外就是那年冬天的时候,雪下得特别大,好像是南方普遍雪灾那次。房屋的东南角翘檐整个的被雪给压塌了,就好像缺了一个角似得,给人一种不规则的突兀感。也庆幸是发生在晚上的时候,不然发生在白天肯定更危险。
这件事情算是彻底肯定了我们要造房子的决心。
那就得先拆房子,问了村里几个干这行的人,都不愿意干,说是这种老房子拆着太危险,干不了。最后还是隔壁村请来的一个班子,他们敢拆。但是得有个前提条件,除了拆房的工钱以外,如果老房子里拆出来什么古董宝贝之类的东西,得分他们一半。这都得提前挑明,不然就不拆。毕竟这房子年代久了,大家都觉得应该会有些什么收获吧。
那天早上上过香以后,那些人就开始上楼去拆房了。这拆房也是项技术活,和现在挖机一推了事完全两个概念,你得吃准房子的构造、承力点等等,哪里可以拆哪里不可以拆,都是很有讲究的,是要见功夫的。不然别说饭碗难保,生命都堪忧。
大概一个早上的功夫,老房子倒下了,成了一片人为的废墟。没有想象中的古董和宝贝,只有很多很多原本做了房梁和支柱的木头,后来烧了好几个冬天的灶。拆房的人一方面庆幸顺利地拆完了,长吁一口气,把满是灰尘的手套脱下用力地拍了又拍,然后从上衣口袋里、耳朵上取下烟点上。另一方面又暗暗可惜怎么这么老的房子也没拆出点什么值钱的东西来,他们把手上的烟抽完,起来拍拍屁股准备收工。
我妈赶紧回去给他们准备中饭。而我爸还在这废墟上敲敲打打,不时捡起某块高出来的石头扔到凹下去的地方填平。最后他把铁锹、安全帽什么的一股脑收好也回家去了。
而我是最后一个走的,尽管我什么也没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