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就我妈一个女儿,我妈就我一个女儿,我是外婆唯一的外孙女。
记忆中的外婆总是站在她院内的门口,拄着拐棍笑眯眯的迎着我。小时候每次去看望外婆,我提着礼物还没放下,她总是已经在翻箱倒柜的给我找好吃的了,有时候是那种酥酥的点心,有时候是罕见的干果,在那个年代,新奇和惊喜远远超过食物本身的味道。我总是会拉过外婆的手,讲着自己的新鲜事儿,她也总是笑眯眯的在听,总是赞赏着我。外婆的手很粗糙,触到手中是硬硬的滑滑的感觉,关节显得很突出,需要我扶着她走,外婆走的很慢,我心里有时候会焦急的愤愤的,但不敢发作,就会抿着嘴不怎么说话,她当然看出我心里的小九九,会说你先玩去吧,我想慢慢待会,这个时候,我又会觉得不好意思,赖着不走,不一会儿,就忘得一干二净了。那时的我总觉得去看望外婆,她总会很开心,却不知道,离别,会更悲伤。
当我妈把外婆接到家里来住的时候,就不一样了。我可以天天见到她,虽然要去上学,写作业。那是我的世界,我每天都有新的东西跟她说。天气好的时候,就可以陪她在阳光下聊天,那时候,外婆手里总是补着袜子,或者缝着衣服,那是个清贫的年代,用针线串起的温暖格外长久。有时候碰巧我刚放学,外婆会喊我去帮她穿针,把细细的线头直直的穿过针眼并不是难事,但外婆却失败了很多次,我是很乐意去帮忙的,因为感觉自己那个时候伟大了很多。当然,也有不愉快的时候,那就是外婆又忙着把很多针线活做了,把我妈特意给外婆做的吃的分给我吃的时候,我不吃,还要去跟我妈打报告,每次打完报告我总是会躲着外婆一会,不马上见她,怕看到她无奈的眼睛,为此,姥姥总是喊我“报告大王”,在我们那里,外婆被称之为姥姥。
外婆喜欢玩一种细长的纸牌,上边画着我总也看不懂记不住的符号,我妈说那种牌类似麻将,可我至今都识不完那种纸牌。我作业写完的时候会被外婆喊过去陪她玩,我按她说的起牌,出牌,我几乎每一张牌都要问她代表什么,每一次出牌都要问这样出对不对,外婆每次都很耐心,每次的结果总是我的牌全部摊开在外边,外婆手里一边拿着自己的牌,一边给我出牌。我知道,外婆也有顽皮的时候,她会故意把自己的牌打输,不过大部分时间还是外婆赢的,我们商量好的,是要赌钱的,但可以欠着,所以,我欠了外婆不少的牌钱。
那时候快乐很简单,很多东西都在笑声中消失了,包括岁月。
一个冬天,外婆病重了,妈妈在照顾她,二哥骑自行车载着我去看望外婆。几日的好天气使得雪融化的不成样子,大部分的路上,我们是推着自行车的,每一步都会带起那种黏糊糊的泥浆,溅起令人讨厌的泥点子,那是我记忆中走路时间最长的一次,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到了外婆的床前。她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微微张着嘴巴,我几乎听不到外婆的呼吸声,一路上的凉气和身上腾起的热气融在一起,我能感觉到脊梁中间慢慢留下的汗珠,我小心翼翼的用一把勺子喂外婆喝水,那是我妈交给我的任务,她说怕是以后就喂不着了。我不知道外婆是否还能辨认出是我,喝了几口便艰难的摇了摇头,我低着头看着脚上的泥,特别想哭,是为了外婆。
外婆生养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针线活做的好是出了名的,裹脚,束裤角,微瘦。
外公在我妈十七岁时因意外去世,外婆没有再嫁。
外婆去世了。
那时候我以为我长大了外婆才走的,现在想来那时真的还小。那段时间我妈总是会默默的流泪,然后就紧紧地抱着我,现在想来,我妈的眼泪里包含了太多文字无法解释和叙述的东西。
外婆的去世让我第一次认识到死亡,那是一种可以将你亲近的人永远带走的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让我害怕。
家里有一张外婆的照片,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谨以此文献给去世十五年的外婆,永远笑着的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