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卿本佳人、一见如故
她本是九江歌妓,二八年纪,袅袅婷婷,眼眸含水,桃花粉面。
他本是卞梁才子,潇洒风流,珠玑满腹,清新俊逸,温文尔雅。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七郎。
那是一个午后,秋波盈盈,一轮残阳偏西,许是自古逢秋悲寂寥,不自觉心口悲戚,悲戚蔓延指尖,一丝一缕渗透琴弦。
许是太过于动情,甚至于房门扣动都未曾察觉。
一曲终了,一男子声音响起。
“姑娘琴声幽咽,许是心思郁结?”
她一征,抬头望向眼前男子,虽白衣清秀但于她来说来到这烟花柳巷处的男子皆是一般模样。又怎会轻易言说这满腹秋思。
“回公子,不曾。”
白衣男子仿佛料到她会这样回答,轻轻一笑,倒也不愠不恼,只是拿起琴案的册子。
“姑娘喜欢柳永的词?”
“自然,他词作清新、贴切、细腻感人,叫人听了直动情。”
只见男子开怀一笑,随即说到“谢姑娘抬爱,在下姓柳,单字永,在家排行老七,人称七郎。”
她抬起眼眸,看着眼前的男子,眼眸深邃,透露着一股书生的儒雅以及颓靡。
柳七郎是名冠汴京的才子,而此地是江都,她一脸的难以置信,慌忙起身。
“小女子玉英见过公子。”
柳永将她轻轻扶起,仔细打量,眼前佳人模样娟秀,许是年少,一双不染风尘的眸子,在这烟花柳巷处就像一股清流划过心间,看惯了莺莺燕燕,此刻这抹秀丽尤其显的特别。再加上眼前女子喜爱着他的词章,一股情愫油然而生,似一见如故又似别样。
公子如玉,到底是与寻常男子不同,那般美好的样子印在她的心间,玉英想,今生能够遇见柳公子是她三生有幸。
他们弹琴饮酒,吟诗作对。仿佛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不自觉天色渐晚,酒散曲尽。
柳永望着眼前的女子,月色朦胧更趁着眼前女子娟秀可爱,模样仿若出水芙蓉,二人曲意相通,突然心动到不能自已。
他说“玉英,我与你一见如故”
望着眼前的男子,玉英自是欢喜。
她脸颊微红笑到“我与七郎亦如是。”
一夜承欢。
翌日,柳永醒来,望着坐在圆桌旁边洗漱打扮的玉英,身影婀娜,想起昨夜时光仿佛意犹未尽。
“玉英,今日随我郊游饮酒,可好。”
玉英脸颊微红,似新嫁娘子轻轻点头。 玉英跟随柳永去了郊外,秋日正浓,天空湛蓝,满山枫叶似一山焰火映入眼帘。凉亭里,玉英已摆好琴,摆好酒。
未时公子时,她只知自古逢秋悲寂寥,如今她方才领悟我言秋日胜春朝。
歌姬不似名门闺秀养在深闺,见惯形形色色男子,歌妓似乎更解风情。公子不似活在三纲五常的迂腐文人,时常出没烟花柳巷,自是更得姑娘芳心。更何况对于柳永来说,半生出没烟花柳巷,此刻终觅得知音。对于玉英来说,二八年纪,得以遇见浪漫多情的柳永,自是倾心。
他轻轻叫她“玉英。”
她唤他“七郎”。
一场风花雪月在九江上演。
2、不止一场风花雪月的情事
此时柳永进士及第,却因才高气傲恼了仁宗,中科举而只得个馀杭县宰,途径九江,停留数日。
流宿妓家,填词谱曲,逍遥自在,遇见玉英,对柳永来说,是他这潇洒半生最美好的牵绊。
一日,玉英坐在庭院抚琴,哼唱着柳永为她填的新词。琴声婉转轻快少女心事流露于琴弦,琴声再也不似未遇七郎时那般忧伤。
柳永自她身后走来,坐在她身边,他填词她谱曲,身影相叠。
末了,她轻轻起舞,粉面朱唇,神色间欲语还羞。娇美的脸颊若粉色桃瓣,舞步幽兰。一袭明黄淡雅长裙,墨发侧披如瀑,素颜清雅面庞淡然的笑着。迈着莲花碎步,衣袂飘飘,舞姿清秀。
一时间,柳永竟看的如痴如醉,忘记抚琴,而玉英也轻轻旋转扑倒在柳永怀抱。
玉英虽出身妓家,却有着一般女子难有的聪慧与才情。她与柳永日日饮酒,吟诗谱曲,声色犬马,逍遥洒脱。
他说“我是一个浪子,流连烟花柳巷,却唯独对你动了情。”
她说“都说妓子无情,而今却早已对公子情根深种”
那时候歌妓多以唱柳永词为荣,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柳永为玉英填词谱曲,在柳永的教诲下,玉英声名鹊起。
在九江停留半月,柳永终究是要去复职的。他的终点是馀杭县。
他说“你我相识一场,而今我就要远去,你我情投意合,如今却要离别。”
二人深深陷入忧愁。
玉英虽与柳永情投意合,但她知自己蒲柳之姿难以匹配公子,便叹道“让我再为公子舞一曲,此后山高水长,玉英愿公子锦绣前程
那天,他们饮了好多的酒,似初见的那天,却又多了离愁。
曲尽酒散,一夜缠绵。
翌日,玉英去江边送别七郎,阴雨缠绵的天气,一股离愁氤氲在雨里,散不尽的忧伤。在江边,柳永忧伤的为玉英写了一首词,留作念想。
“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幽会欢,变作别离情绪。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凭地难弃,悔不当初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尤其是“一场寂寞凭谁诉”,这七个字正是玉英的心里话,她紧握柳永的手,直到离别,她才明白她对柳永的情有多重,她才明了原来原来她的心早已被柳郎填满。
一叶轻舟,随水飘走,岸上的玉英肝肠尽断。她多想陪着她的七郎,不管山高水远,管她什么蒲柳之姿,只求日夜相随,无奈,出身风尘。
自此,玉英闭门谢客,她的心早已追随柳浪跨越山河。
3、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七郎远去馀杭县,玉英一个人守在江州,每每度日如年,人比黄花瘦。
庭院里渐渐冷清下来,玉英一个人弹着曲子,琴声悲情,比初遇柳郎时还要忧伤几分。 对月饮酒,能够相伴的也不过是一身寒气,月下舞蹈,再也没有了七郎的琴音。“不自觉的潸然泪下。红尘旧梦,影断成空。
日复一日,相思成了疾。
此时的柳永在馀杭县,柳永虽然不屑于官场,骨子里流淌着的却是读书人对功名的渴望。
他渴望却又纠结着,他夜夜浪迹烟花柳巷,他结识了越来越多的风尘女子,为她们填词,为她们谱曲,却再也没有遇见与他那般情投意合的女子。
望着身边或淡妆或浓抹的女子,他再也找寻不到那抹清丽。
不自觉的思念着远方的佳人,借酒消愁,举杯愁更愁,原来,思念是这般滋味。
思念成疾,为伊消得人憔悴。
4、落花时节又逢君
日子日复一日的在彼此的思念中度过。
谢玉英发誓为了柳永闭门谢客,无奈,她身为一名歌妓,在生存与温饱间,她妥协了。
玉英想着,七郎,大概会忘记她吧,七郎是风流才子,他素来喜爱出入这烟花巷陌,他或许遇到了更好的女子,或许此刻的他们正对月饮酒,吟诗舞曲吧。
想到这,她不禁胸口翻涌湿润了眼眶,作为一名风尘女子,见惯了人间悲欢离合。却躲不过情劫。
玉英唱着柳永词,思念着故人,笑着迎接新人。强颜欢笑,每一声琴音都滴在心底,化作对柳永的思念,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
日日思君不见君,自此年复一年。
柳永在馀杭县任满三年,回京复命。柳永快马加鞭赶到江州。朝思暮想的佳人,柳永喜上眉梢。
柳永赶到九江,奔着玉英的住处便去了。
轻推开房门,此刻,房间空无一人,玉英的姐妹走了进来,吃惊的看着柳永。
“公子果真不似负心人。”
她缓缓说到,“玉英出去了,李员外寿辰,李家公子请姑娘助兴去了。”
“自公子离去,姑娘相思成疾,本已闭门谢客等公子回来,无奈,生在风尘,只得强迫自己重操旧业。”
柳永经常浪迹歌妓之间,自然懂得这般苦楚,三年前的恩爱时光此刻涌上心间,在玉英房间的画墙上提下诗词。
见说兰台宋玉,多才多艺善赋,试问朝朝暮暮,行云何处去?
叙述当年恩爱时光又无奈佳人爽约。
随即,皇命在身随即便匆匆离去。
傍晚,玉英归来,望着花墙上的诗句,情深意切,她终于明了柳郎并不似负心人。
一时悲喜交加,掩面泪流。
当时歌妓口口相传的歌谣“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
她想着,如此多情风流的七郎对自己情深意切,三年前未曾追随七郎,以至于而今日夜相思成疾。如今,七郎依然记着着她。余生漫长,不如就此离开九江追随他的七郎。
翌日,玉英变卖了自己的家私,加上自己的积蓄,带着对柳永的思念,奔赴了东京。
玉英只是一介女子,京都繁华,与九江完全不同,举目无亲,四处打听着柳永的下落。
好在柳郎名声在外,打探他的行踪并不困难,几经周折,在名妓陈师师家见到柳永。
柳永还是穿着一袭白衣,只是眼神更加颓废。
玉英轻轻唤他“七郎”。望着眼前的女子,他朝思暮想的女子,柳永不禁喜上眉梢,他亲切的唤她“玉英。”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饮酒舞曲,一场宿醉。
落花时节又逢君,相聚离别一切刚刚好。
5、幸有意中人,堪寻访
玉英向陈师师讲着她与柳永的故事,陈师师虽是一名歌妓,却也是性情中人,望着眼前的姑娘,不远千里来到东京只为追随柳永,心生感慨,便让玉英与柳永一起在她的庭院住下。
久别重逢,自是欢喜,高兴之余写下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游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此后,玉英与柳永以夫妻之名住在陈师师家,把酒觅知音,二人情投意合,日夜缠绵。吟诗作对,弹琴舞曲。
她想,这大概是她这一辈子都欢喜的时光吧,日子虽然清贫,幸有七郎相伴,倒也安逸。如果就此陪着七郎一生寻欢,倒也快活。
而柳永一生心高气傲,不为权贵,虽然对官场嗤之以鼻却依然追求着功名。柳永第二次科举,本应该中得进士,无奈当年的牢骚话传到仁宗那里,仁宗朱笔一挥,“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柳永被放逐江南。
柳永再次离开,前往江南。
她一心想要追随柳永去江南,她明白离别的苦楚,此一生一次便够了。
柳永望着眼前的佳人,风华正茂,自己已到了这般年纪便拒绝了。
他说“前方道阻且长,万水千山,你我就此离别吧。”
玉英纵使心中不舍,无奈公子意已决,含泪答应,离别之际。
柳永送给玉英一首<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方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玉英一见此词,不由泪随声下,也不由填了一首<亿秦娥>抒发怀念之情
“寒恐倦,长空凄唳孤飞雁。孤飞雁,惊心惨变。谁家庭院?离情别绪千千万万,西厢牖户千秋怨。”
对玉英来说,她的一生都在追随这柳永,却又一次次的离别。
柳永走后,玉英在教坊里弹琴谱曲,她的曲风越来越像柳永,却再也没有了少时的笑靥如花。
她的心早已追随柳郎。
6、生当同欢、死后同穴
自此年复一年,柳永终于得以返回东京,虽心系玉英,但是想到这一生对玉英牵绊良久,而此时的他已是风烛残年,他不忍再牵绊玉英,日日风花雪月,以至于身心两伤。
不久便客死在名妓赵香香家中。
听到柳永故去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的琴弦戛然而断,眼泪大颗大颗的顺着脸颊滑落,玉英哭着跑出去,一步一跌。
这个她爱了一生的男子,记忆里还是初见他时的模样,一身白衣, 眼眸深邃,他说,他是一个浪子,他虽流连烟花柳巷,却唯独对他动了情。月光下,他们弹琴舞曲,他们把酒言欢。如今,这个男子,却已故去。
玉英望着眼前冰冷的七郎,伤心欲绝。前程往事,此刻涌上心间。
她的七郎。
东京歌妓感念柳永的才学与情痴,自发的为柳永送行。
她曾与他拟为夫妻,为他戴重孝,众妓都为他戴孝守丧。出殡之时,东京满城歌妓都奔来,半城缟素,一片哀声。
她心伤,自七郎故去,每每度日如年。
后来,她时常对陈师师说,“若她故去,请将她葬身于柳永墓旁。”陈师师念她情深,便应下。
7、
庭院内,月影婆娑,玉英对着明月独自饮酒,酩酊之际,她仿佛又看到了她的七郎,卿衣白相,仿若初见。
“七郎”,玉英一遍遍的念着。
翌日,陈师师在庭院里发现了躺在地上的玉英,她嘴角微扬,已故去。
陈师师将其葬于柳永墓旁。碑上刻着“侍妾谢玉英。”
七郎,生当同欢,死当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