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有个草原,是不是如同“宰相肚里能撑船”那种夸张的比拟概念?要不,哪座城市有如此大的土地面积?即便有土地,又有谁敢以如此大的气魄将宝贵的城市土地回归为茫茫草原?
七月中旬的一趟差旅,让我以身临其境、眼见为实的方式,痛痛快快、彻彻底底地为我揭开了谜底。
是日也,凌晨五点多从福州出发,经转机,再转高铁,到内蒙古包头市已是下午四点多了。时钟以转过逾十个刻度的方式诠释了伟大祖国的辽阔。晚饭后,太阳还高悬于空。初次到包头,自然想探得此城奥秘。但行程紧张,最好是选个最佳处,那种窥一斑知全貌的地方。我又不善于在网上做攻略,觉得网上所言许多夸大其词,线下践行时,往往乘兴而前,败兴而返。故而从网上掌握此城的情况也不多。呼和浩特的同行熟悉此城,称:“离酒店一公里多处,有一个城市草原,值得一看。”我想,“城市草原”无非就是个概念。能有多大,正好走走消消食吧。便跟同前往。
出酒店左拐,在林荫道中漫步一段后,穿过马路,右拐,再在林荫道中行进一段,一堵高高门墙上的“包头赛汗塔拉城中草原”几个草绿色大字倏地闯入眼帘。
大门通常的主要功能是阻止危险闯入和拒绝不速之客。而这里,我觉得大门是用作迎客的,因为有门却大开,且无收费,便有了从一个环境转入到另一个环境的仪式感,不由心生激动与喜悦,又转升为热烈和亲切。
入门即隔世。此刻的门,犹如桃花源记的那道洞门,一边关住了外面车流奔腾的喧嚣,一边呈现了里头苍茫广阔的幽远。我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平坦的大地上,仿佛无数的绿色的草,向着天边奔跑,前赴后继,又摩肩接踵,于是就一路紧密相拥,无休无止,连绵不断,似乎要以连接起来的力量,冲向天际。
恨我孤陋寡闻,脚下和眼前的草,除了“艾草”和“狗尾巴草”,其他都不认得,我只能统称它们为绿草了。可能是七月将夏推到顶峰的原因,绿草的绿色素也跟着沉淀到最足,因而表现出最浓的颜色,绿得感到草叶的模样如同怀了十个月的胎腹,那绿绿的汁水充满了萌动,似乎随时可能冲出体外,滴落到土地里。显然,绿的颜色已不够表达它的浓烈了,只能以青来表示。
既然是草原,当然少不了骏马和蒙古包。由于马稀草盛的缘故,几匹受“富养”的马显得特别膘壮。任其高大,仍被高高的草埋没了。傍晚清爽的草原之风如一只巨大的手掌,一次次将绿草高傲的头颅摁下,马的身子才一次次的现出来。白色的蒙古包像雨后长出的蘑菇,东一朵、西一朵的散落在原野大地上。空中不时有不知名的大鸟掠过,让人担心它突然俯冲而下,伸出它那阔长的喙,将这一朵朵“蘑菇”给叼衔走了。
我们将这草原作风景欣赏,市民们则把此当作运动场了。正值暑假,其间平整的红色跑道吸引了学生们,他们有的跑步,有的骑行。终归骑行者多。环绕草原一圈的周长,我不得而知。我所获得的数字信息是这片草原的面积共770公顷,换算我们习惯概念即11550亩,等于7.7平方公里。梵蒂冈国土面积是0.44平方公里,更大些的国家摩洛哥的国土面积也才2.08平方公里。一片草原的宽广让几个国家难以匹敌,也就毫无悬念地冠上了“亚洲最大城市草原”称号。确实,跑步的步伐,落在如此广袤的草原上,仿若一粒草籽飘下,渺小到卑微。一辆辆自行车如风般从我们身边飞过,高速滚动的轮子,总算为直立行走的人类挽回了一些尊严。
草原上的太阳虽是个晚归者,但终究也要回家。它已吸吮了一天草原的青汁。草原上浓郁的青汁已发酵为甘醇的美酒,让它难以拒绝,难以控杯,难以浅酌,它不得不憋着醉醺醺的红脸,寸寸下坠。
我们怕阳光被群狼取代,不得改走草原中间的羊肠小道,以莽撞的横穿方式来截短行程。绿草尽力地朝小道伸展,要将裸露的土地遮掩起来。我知道,它们心存不甘,这本来就是它们的领地,是人畜的暴力践踏,才使它们不得已退出,一有时机,必须夺回。彷如一位孝子,为补好大地母亲衣裳上漏洞,竭尽全力。
小道将我们带入草原腹地,四面空空,我们已被草深深地埋没了。偶尔出现的乔木,星星点点。在此地,已无空间的限制,乔木舒展的样子,恰似一位驻足的游客,又如插在地上供人纳凉的巨伞。显然,它们伫立在草原上有些鹤立鸡群的样子,但又不得不承认,它们的存在使草原有了硬朗与柔软、高大与低矮的立体感。它们也没搞独树一帜的“霸道”,似乎明白草原属于草的王国,要让脚下的柔软青翠的草接纳自己,必须也要和它们穿一样的衣裳,现相同的标志。那一片片蓬蓬勃勃的树叶,青青翠翠,在夏风的吹拂中不停翻动,似乎在向身下的草自证:“瞧,我的正面是绿的,反面也是绿的,而且绿得发青,和你们一样的呢!”
我不禁感到,做一棵草原的树是多么的幸福,既能与脚下的草厮守,又不受俗囿,恣意地舒展枝叶,尽显丰华。我又感到,做一棵草原的草是多么的不凡,虽然一生只经历了一春一夏一秋,但它们明白自己的低微弱小,遂以紧密相拥凝成宽广阔大,在美丽的季节里将青青之色,作为最纯粹最盛大的礼物,呈献给大地母亲。不约而同却纯纯真真,朴实无华却浩浩荡荡,悄无声息却蓬蓬勃勃。无形中也彰显了这是顽强不屈之色,是青春勃发之色,是浩瀚壮丽之色。
暮色紧逼。怅茫中,草原的空旷宁静与青绿繁盛给了我勇气与力量,我放下身上现代城市赐予的“文明”和拘谨,敞开胸襟与喉管,对着草原“啊!啊!啊!”的大喊。没有山鸣谷应,草原的风将我的呐喊声一点一点的撕裂搅碎,然后一点一点的跌入青青的草丛中。汗水一滴一滴的从我的胸间滴落,我的脚下瞬然感到了轻松。
有这样辽阔的青青草原守护,包头这座钢铁之城定会活力四射,青春永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