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母亲转而给我念起了报纸。
“天色被越来越浓重的黑暗所吞噬”母亲的声音,明显与刚才念诗时不同。但刚满五岁的我无法正确表达那种不同是哪种不同。“当火车慢慢驶进南京下关车站时,已经是下午五点三十分。恭候多时的代表、军官、新闻记者,本地人、外国人都将目光凝集在从车门缓步而下的那位身形清瘦却精神高亢的中年绅士身上。”
昏黄的烛台边,母亲转过头,热泪盈眶。
我记得母亲那时的眼神。是犹如长久处于黑暗中猛然看见一丝光亮,是犹如纵情奔跑在草原上的野马的激情,是犹如女子找到一生归宿的尘埃落定。
那天的时间是1912年1月1日。
宋韵已经花了一段时间整理外婆的外婆的日记。
每每读到这里,就会合着历史书上孙中山先生就任临时大总统的就任仪式照片,联想当时的情景。却在看到后来日记中记载的“强制国民剪辫”时,轻轻摇了摇头。
宋韵认为,普通民众对整个革命的认识,除却残酷战乱,就是识字阶层从报纸上闻得的一点消息,更多的则是口耳相传。当年孙中山先生等人想要在“创造民国”之后“打造国民”,民众只能被动地选择当时的他们还不能完全承担的责任。
于是她就有些索然,便拿起日记本中收藏在最后几页的几张几乎破烂的信纸。
那是几张徐志摩先生和林徽因先生的手稿。
宋韵品诗时脑子偶尔会想点别的,比如突然冒出的,这样一个想法:如果大众知道外婆的外婆的母亲,这样一位曾经离两位先生最近的存在,会怎样。
她又缓缓摇了摇头,难道像现在8090后之间流行的社交软件Look那样,发一张图然后打个标签PO出去?呵,她不爱那样的作秀。
于是又将思绪拉回,1912年的冬天。
正读着报纸,外面传来保姆阿香的声音:“二太太,四小姐,吃饭了。”
母亲于是立即拿起别在旗袍上的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又仔细收捡起报纸,才拉着我的手出去。
我喜欢母亲笑的样子,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流泪。于是小声说:“妈妈,哭哭就不美美了!”
于是我看见母亲扬起有梨涡的嘴角,轻声附在我耳边:“灵儿,妈妈这是喜悦的眼泪,不是哭泣。”
我不懂,于是皱起了小眉头。
母亲伸手将我的小眉头抚平,说:“灵儿长大就会懂了,快去爹爹那儿。”
我便手脚麻利地自己爬上餐桌左起的第五个位置,端正地坐好。偷偷瞧爹爹的脸色,发现今日的爹爹也是极其愉悦的,于是便放心大胆地拿起绣着金边的筷子,伸长了胳膊去夹自己喜欢的鱼吃。
还没夹到,就听见大娘的训斥:“没礼貌的丫头!老爷还没动筷自己就先吃了!”正准备缩回手,却看见一双筷子夹着一块鱼送到我碗里。
爹爹根本不在意地说:“今儿大家都高兴!我灵儿想吃就吃!”
我朝爹爹挤挤眼睛,大快朵颐起来。
旁边的母亲始终默不作声,等着大家都动筷了,才拣了自己跟前的菜吃。
第二部分:
白驹过隙,我已是十六岁的花样年纪。
最喜爱做的事,便是与母亲一起看报纸念诗。“妈妈,这位徐先生的诗体和从前不同了。”我拿着母亲这位挚友的手稿疑惑。母亲摸了摸我的头,说:“你该叫一声徐叔叔。”
母亲拿过我手上的手稿,轻声叹息:“南湖的诗,较往年,是不同了。”
那时的我因为充当母亲回信的执笔,因此知道“南湖”便是这位徐叔叔的笔名。
“灵儿?大哥回来了!”
我听见这声音,扔下手稿迫不及待地跑出去,没有看见母亲瞬间添了愁绪的脸。
我一下子扑进大哥怀里,大哥熟悉的气味将我包围,我贪婪地呼吸着属于大哥的气息。
“城儿,回来了?”爹爹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我一下子从大哥怀里弹开,看见他朝我做口型:萤山等我。
穆连城走到父亲的屋子,弯身鞠一躬后,淡淡喊一声:“父亲。”
“回家就只知道叫灵儿,我看你啊,回家都是为了妹妹吧?”穆山打量着这个一直是他骄傲的儿子。孩子大了,渐渐地,让他觉得捉摸不透了。
穆连城不置可否地垂着眼帘。
穆山知道这孩子不大爱说话,便拣了要紧的说:“城儿,都已经28了,还不想成个家?”
果然和预期一样得到千篇一律的否定答案。
穆山实在捉摸不透这孩子现在在干什么想什么,虽然因为不喜他母亲又有小儿子捧在掌心,从小便不怎么亲近,但这孩子近几年是愈发地把控不住了。
想着,穆山有一种无力感。这种无力感是一种近乎陌生的,他也极其排斥的一种感觉。
他挥掉这种带给他茫然的感觉,板起脸说:“老二孩子都会跑了!你这个做大哥的有没有个样子?今年不管你以什么理由搪塞我,我都不会再答应了!年末之前,我会找个合适的姑娘,明年之前把我给婚事办了!”
穆连城英俊的脸不露声色地变得阴暗。
萤山之所以叫萤山,是因为到了夜晚,这里会有很多萤火虫。萤山就在穆公馆的西面,是我和大哥避开大娘玩耍的地方。
待大哥到萤山时,我已经睡着了。他不忍心吵醒我,却不小心踩到地上的枯树枝,折断的声音惊醒了我。我抬眸惊喜地道:“大哥!”
他见我醒了就和我一起靠在大树上。
“灵儿,我出去半年,家里怎么样?你和你母亲,好吗?”穆连城的脸色有些晦暗不明。
“我和妈妈都好啊,妈妈每天看报作诗,偶尔和爹爹出去听戏,三姐在家会和三姐聊聊天。我放了学就陪着妈妈看报回信。大哥你知道吗?徐先生的诗跟以前大不相同了,妈妈说这是”新诗“。你有没有认真看我给你的信?都是我摘抄的徐先生和林先生的诗呢!“我讲得兴致盎然,却见大哥没什么反应,于是有些不高兴:”哥,你在听我说吗?“我推推他。
大哥却一直沉默着,脸色是我没见过的凝重。
忽然他抬起头,用力摆正我的肩膀,让我面对着他,几乎是有些急切地:“灵儿,我们走吧?你跟我一起走,到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去,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好吗灵儿?”
“什么叫......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不知怎的,我忽然有些被大哥的话吓到。
大哥见我懵懵的,也愣了愣。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灵儿,你不想跟我在一起?”
我下意识推开了大哥握着我肩膀的手臂,站了起来。对着遍野的大树,沉默。
这一刻,当那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掷地有声地出现在耳边时,我终于明白,我一直若即若离地,躲避的是什么。
我心里,是真真喜爱大哥的。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从小,他就是我的偶像,也是几个兄弟姊妹中,待我最好的。长大后,我以为这种亲近是理所当然的。亦或者,因为贪恋大哥的宠爱,哪怕心里已经感到大哥变质的感情,也一直不敢承认。但在心底,我明白,我们是兄妹,同父异母的亲兄妹。所以,自己心底从来没有越过那条线。
妈妈说我心思剔透,也难怪我一直下意识地躲着大哥过分的亲密举动。
心里明白和正面相对有根本的不同,一时,我不知怎样面对大哥。
他看我沉默许久,走到我身旁,低声说:“灵儿,父亲让我明年年初成家,你……”
大哥还未说完,就被我打断:“哥,你也是该成家了,你看二哥孩子都那么大了,三姐也出嫁几年。哥,你都二十八了,想一辈子没人给你做饭洗衣啊?”这是思索已久的话,我尽量做着调皮的表情。
这一次大哥是真真正正地愣住了。那错愕,不加掩饰。
我扬起笑容,又说:“大哥,我知道你有抱负。可是成家立业啊,成家了才能立业嘛!”
不等他有什么反应,我就匆忙跑下山,回到自己房间。我拿出砚台和毛笔,准备练字。
我总是用这种方式让自己静下心来。
南山近,湘江远,远近皆有所终。
不似流年,终究匆匆。
欲繁华始终,得来,却是一场空。
第三部分:
落笔。我知道是我错了。
其实近几年,大哥约我去萤山的次数愈来愈多,我该在那时就说出来。只是心里总觉得,大哥约我去萤山,是知道他母亲——我的大娘不喜我的原因。却一直没有察觉,大哥已陷得那样深。
是我的自私伤害了大哥。
“咚咚”,敲门声。
我打开门,外面是母亲。
母亲拉着我到后屋的小院子坐下,说:“灵儿,你终究没有辜负我。我就知道,我的女儿,不至于糊涂至此。”
我惊讶地抬头:“妈,您……知道我和大哥……”
母亲拉过我的手,放在手心,说:“哪有母亲不懂女儿的?你以为你们避开你大娘就没人知道你们去了萤山?傻孩子,妈妈心里明白,但也着实没想到,连城那孩子真的存了那样的心思。灵儿,你今天做得对,你们是兄妹,你们感情再好,也只能是兄妹。”
我感觉到母亲的眼光沉甸甸的,有知晓大哥心思的惊讶,有看见我选择的欣慰。
我反手握住母亲的手,“妈,是我的错,我从小就跟大哥亲。大了以后,因为自己的那一点想要一直有人宠爱的私心,误了大哥这些年。着实,是我的错。”
“你明白就好。”母亲笑了笑,说“你爹刚才叫我去商量,让我挑几家姑娘给看看,让连城年底成亲。”
“嗯。”我点头,确定了大哥要定亲的消息,卸下重担的同时,我也有些失落。可我明白,不能再那样自私下去。
宋韵前后翻了翻日记,外婆的外婆关于这位大哥,写得并不多,但其中一张照片保存得很好。是外婆的外婆还是小婴儿的时候,她的大哥抱着她照的。
宋韵看着照片,当中的男子,面如冠玉风流倜傥。也的确,能成为女孩子年轻时的念想。
iphone的标准铃声响起。看着上面“讨债鬼”三个字,宋韵才想起她今天有约。
“喂,平时叫你起床比登天还难,现在倒是催我了哈”,宋韵用胳膊肘夹着手机,迅速地换好了衣服梳好了头,她出门从来只要五分钟,所以莫龑说她压根不配当女人。也是,相比他那些个如花似玉的红颜知己,她这个前女友的确很man很暴力。
电话那边莫大少爷神清气爽“怀孕,我已经到楼下了,你去见你干妈不该表现得有点诚意?”
宋韵啪地挂了电话,见鬼!从第一次见面他叫她“怀孕”,一直到现在都不改口。
第四部分:
宿舍楼下,莫龑那炫目的车嚣张地停在正中。宋韵老远看见宿舍阿姨凑在车前跟莫龑说着什么,便快步走过去。走近了听见阿姨正没好气地咕哝:“就是你们这些人!带坏我们学校姑娘伢!”宋韵憋着笑,赶紧上前拉阿姨,“阿姨你误会啦!他是我亲戚,来接我回老家的!”
宿舍阿姨见是一向品学兼优的宋韵便走开了。
“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带坏我们学校姑娘伢!”宋韵学阿姨的口气学得不亦乐乎。
莫龑一脸黑,“爷看着像那些包养女人的人渣?”
“哈哈哈哈哈哈”宋韵笑得前仰后俯。
莫龑看她笑得开心自己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他指着宋韵脚边一个大黑袋子说“那是什么?”
“螃蟹。你妈不是最喜欢螃蟹吗?”宋韵没说,这是她特地拜托去外地吃螃蟹的同学带回来的,都挑的最大只。
莫龑笑“你这干女儿比我这亲儿子都孝顺。”
“妈,怀孕给你送螃蟹来啦!”莫龑还在院子里就朝屋里大叫。
莫母沈丹玲围着围裙从屋里迎出来,板着脸对儿子吼:“闭上你的臭嘴!”转向宋韵一脸笑意“来来来,小韵快进来!我烧了糖醋排骨呢!今儿备足了够你吃!”
宋韵挽着沈丹玲的胳膊笑道“干妈,我今儿就不减肥了!把肚子胀饱了再回去!”
莫龑看着前面亲如母女的两人,嘴角始终弯着。
饭桌上也是一派其乐融融。很少着家的莫父莫君临一脸笑意地给宋韵夹菜。
”小韵,马上研究生毕业了,准备干什么?”莫君临问道,他其实有意让宋韵来自己的公司,顺便再给不懂事的儿子提个醒,这位才是他们相中的儿媳妇。
宋韵笑了笑,说“二本的中文系能干什么,好的话去杂志社当编辑吧,再说轻松的工作也方便照顾我爸。”
提到宋韵的父亲,作为老友的莫君临也是一脸悲痛,心里越发心疼宋韵这孩子。
沈丹玲直接说“小韵,你就来你莫伯伯公司,随便你挑位置!”
宋韵心里是不愿的,她有能力不需要人照顾,也不想欠莫家再多人情,毕竟,从小到大莫家给的照顾够多了。
从莫家出来,莫龑坚持要送宋韵,说这雨天视线不清,万一被哪个眼瞎的歹徒看上就不好了。
坐在莫龑的玛莎拉蒂里,宋韵撅着嘴巴不说话,以示对刚才莫龑的话的抗议。
到红灯,莫龑腾出手来捏她脸,“看看看看,长这么丑,也真的只有眼瞎的会看得上了。”
宋韵心里六年前就已经形成高墙,这一两句根本就刺不到她。
她只是冷冷一笑:“是啊是啊,莫总裁新招的那一米七的模特秘书就不错,估计这莫总裁心里也老惦记着呢。”
“你说Lisa?不是我的型,没胸没屁股的。长得跟个杆似的。”
宋韵看莫龑没正形的样子,心里不知该痛还是该放松。
宋韵假装无意地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莫龑想都不想就答“你啊,你难道不知道你是唯一一个在本公子身边呆了十几年还圣眷正浓的?”
这话听了二十年还是那么甜。宋韵降下车窗,晚风吹进来,丝丝扰乱她的黑发,眼睛放空,眼前尽是小时候她和莫龑两人玩过家家结亲拜堂的样子。
莫龑一瞥眼就看到,乌黑的长发随着风儿默默起舞,宋韵清亮的眼睛静静看着远方,那黑色,让他想到琥珀。小巧的耳垂上一个样子极其夸张的耳钉,这个耳钉宋韵宋大一就开始戴了,也不知是个什么图案,莫名其妙的一个类似字母的样子。
这样的宋韵,莫龑会想吻过去。
可惜不敢,特别是联想到这几年她对自己的刻意疏远。
莫龑默默地回过了头。
第五部分:
宋韵到家,发现陆观澜居然在家,穿着细高跟站在烤箱前烤曲奇。宋韵看着她的十二厘米,顿觉自己的三厘米都脚疼,赶紧低头换鞋。嗯,还是她的兔兔棉拖舒服。
陆观澜捧着曲奇走过来:“小韵子!来尝尝姐的曲奇!”宋韵吃了一个,甜而不腻,而且酥脆。便毫不吝啬夸奖:“天下美味何为最?澜姐曲奇也!”
陆观澜翻个白眼,“收起你中文系的穷酸气!”又问:“去莫家吃饭了?莫言那崽子没带女人吧?”
宋韵有些疲惫,只说:“他爸在,哪敢。”
说着,就走到客厅里一个大大的木头箱子跟前----那是陆观澜手工给她做的“动漫收集箱”,里面都是她多年珍藏的宝贝,比如她现在拿在手上的《蜡笔小新珍藏版》。
宋韵正傻乐着,跟着那个流氓小孩喊着"动感超人”,陆观澜“啪”的关了她的蜡笔小新。
“韵,交个论文就研究生毕业,想好怎么办了吗?”宋韵立马垮下脸,一脸茫然地看着陆观澜:“投了几家简历都没回音,能怎样是怎样吧,只要能担负得起爸爸的费用就行,其他我无所谓。”
宋韵坐在懒人沙发上,本就不高,这样一看更显得娇小。而陆观澜蹬着十二厘米站着,从陆观澜的角度看过去,宋韵就像一只小猫,蜷缩在窝里的小猫。这样一个柔弱的丫头,怎么就那么倔强地撑了那么多年,怎么就那么坚持着不该坚持的感情。
陆观澜甩掉了她居家都一定要配备的高跟鞋,坐到了宋韵旁边。
宋韵立刻大叫:“陆总监你知道不知道你骨头架子有多大?想挤死我?”
骨头架子大的陆总监只是强硬地将宋小猫的头按到自己肩上,说“骨头架子大的好处就是可靠明白吗?”
宋韵轻轻环住陆观澜,轻轻舒一口气,小声嘟囔“爸爸好了,我就把他接出国,我要去美国学我想学的。”又扬起脸傻笑:“功成名就了回来把你踢下去!”
陆观澜只是轻轻抚了抚宋韵的头发。
陆观澜从高峰论坛回来时,已经是接连战斗三天两夜的状态。但她依旧神采奕奕,踩着高跟鞋“咚咚咚”地向办公室走去。秘书看她回来,上前汇报:“陆总,会客室有客人等您。”
“今天有预约吗?”陆观澜记得,应该没有人等自己才是。
秘书说:“是Look的总裁莫先生,知道他是您老友,我就直接请到会客室了。”
陆观澜推开门,果然看见一身西装的莫龑站在落地窗前。
陆观澜看见莫龑几乎是下意识地竖起满身的刺:“Look正忙着上市,莫总怎么有闲情逸致来看老同学?”
莫龑是一副任你宰割的好脾气样:“观澜,这是风行杂志的资料。韵儿她工作不好找,让她先进风行做个副版编辑,以后再慢慢做。”
陆观澜是做风投的,但也知道风行是杂志业的龙头企业,想进那里,至少都是一流大学的文凭。
她拿起资料翻了翻,问莫龑:“干嘛不自己告诉她?”莫龑有些落寞的一笑,说:“你觉得她会接受我的帮助吗?”说完就安静地走了出去。
陆观澜看着眼前的资料,嘴角微微一翘,这小子终于靠谱了一回。
第六部分:
晚上,宋韵又开始整理日记。
大哥已经三天不着家了,我想,我必须做点什么,却又自己一时拿不定主意。
“妈,”我走到母亲屋里,看见三姐也在,只好说“妈我等会儿来找你。”母亲却唤住我,说:“晚上你大哥回来吃饭,我们让桂姨开小灶!”
我看见,母亲给了三姐一个眼神后,三姐淡笑着拉住我,说“灵儿陪我去荧山转转。”
三姐虽和大哥一样是大娘的孩子,但大娘重男轻女,三姐从小便性子寡淡,从不和我们一起玩,更不会讨大娘欢心。大娘从不管她,我听说,三姐是三岁时被母亲接过来养的,所以,三姐算是母亲养大的孩子。
这样的三姐突然说要和我一起来荧山,加之母亲那个眼神,想必,是母亲让三姐带话给我。于是我一路都等着三姐开口,三姐,却是一直在沿途赏景。
“你和连城,就是在这儿相会的吧?”三姐突然开口。
我吓了一跳,并不是因为三姐对大哥的称呼,家里人都习惯,三姐除了唤母亲二娘,其他人都是直呼其名的。我惊讶的是,三姐竟知道我和大哥荧山相会的事情,而且,她说得这般无顾忌。
“是,但三姐,我对大哥是寻常兄妹的感情,我们也没有……”
三姐笑了,将耳边一缕长发别到耳后,露出了白暂饱满的额头,精致的远山眉,嘴角还有一个小梨涡。此刻我发现,三姐长得竟是那样的似母亲,静静站在那儿,温婉的大家小姐。
比我,更像母亲呢。
三姐仿佛洞察我的心思,说:“灵儿,你我姐妹,的确我这个别人生的女儿,更像二娘。因为,灵儿,你是注定不同的。与我,与你母亲,与这个年代的所有女人都不同的。”
我静静听着,我知道,三姐要说她想说的话了。
三姐执起我的手,将我牵到小溪边,指着水里的倒影对我说:“看见你眉目中的英气了吗?还有你自身与身上的旗袍完全不符的气质。”
我仔细分辨着,的确,三姐是温婉的,母亲也是。但我,真真不与她们相同。
“所以”我还在端详着水中的自己,三姐一句话石破天惊:“将来,穆家是你的。”
我毫不掩饰惊讶甚至惊愕的抬头:“姐”我沉吟了一下,说:“这是妈妈让你转达我的话吗?”
三姐不置可否,接着说:“灵儿,你出生那天,突降大雨,雷声震天。你娘在生产过程中一度晕厥,到最后却母女平安。而你,五岁写得一手漂亮的正楷字,七岁能作诗,十岁学古筝时老师说你天赋卓绝,如今,下棋连爹爹都赢不了你。二娘从你能说话时就给你读报念诗,林徽因先生也曾多次在信中称赞你的才华。面对大哥错位的感情,你也及时避开。”
说到这里,我怔怔看着三姐的眼神逐渐清亮,说:“是,对于大哥这件事,我不能与他一般糊涂,会毁了我和他。”
“所以“三姐接下话头:“你是一个很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有能力让自己得到那样东西,在取舍时又绝对理智的人。”
第七部分:
晚上,饭桌上只有妈妈和三姐满脸笑意。我心事重重,却也能感到大哥一直沉甸甸地看着我。
“连城,”妈妈开口,“多吃点,这都是平时饭桌上看你吃的最多的菜,今天特意让桂姨开的小灶呢!”“谢谢姨娘。”大哥拿起筷子,吃得很慢。
我看到妈妈和三姐对视一眼后说“连城,我跟你爹一起看了几家的姑娘,城东张家的二女儿漂亮能干,与咱家也是世交,你看,要不找个时间见见?”
我看见大哥用力抓着筷子,骨节泛白。
我只能低下头。三姐与我谈话后,我隐隐约约感觉,我这辈子注定不能犯错,所以哪怕眼角瞥到大哥眼睛含泪地看着我许久,也坚决地不抬头。
就这样安静地僵持许久,大哥突然开口:“姨娘,三妹,小妹。你们的意思我懂。只是我有我的梦想,婚姻只会是我的羁绊。爹爹那里由我去说,其他的,”大哥看着我,“什么事都不会有。”
我看见三姐松了一口气,妈妈则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说“今儿桂姨的排骨烧得入味,连城,多吃点。”
好不容易宅子里大家都睡了,我去到妈妈房里,我想,我有问题想问妈妈。
妈妈正在桌前练字,仔细一看,字体跟爹爹的还真是一个样。我在椅子上坐下,说“妈,今天三姐跟我讲的,是你要跟我说的话,对吗?”
妈妈放下笔,似是不满意地丢掉了那幅我觉得挺端正的字。
“知道了,就仔细记在心里。灵儿”妈妈转过身,眼睛直视我“你长大了,但有些事现在还不用知道,你只用知道,穆家,将来会是你的,都是你的,娘不允许它落在别的任何人手上,明白吗?”
我看见了十六年从未在妈妈脸上看到的表情,有恨,有爱,有无法撼动的坚定,有势在必得的信心。
那一夜,我没睡着。整整一夜都在思索妈妈的话,回忆妈妈的表情。
已经快十七岁的我明白,或许帮妈妈赢得穆家就是我的使命。对,帮妈妈赢得穆家。这是我从妈妈的言语和表情里读到的信息,妈妈对穆家,势在必得。
大哥走了。
没跟家里任何人道别,爹爹一气之下病倒,大娘天天以泪洗面。
我想,他是去追寻他的梦想了吧。
我尽量不去理会大哥离开带给我的冲击,整日读书写字,我想要上威斯利安女子学院。那是我的梦想,宋家三姐妹上的学校。
从大哥走的那天起,除了去上学,我就在家看书,偶尔帮妈妈给徐先生林先生回信。逐渐的,我开始自己与林先生联系,她会在信里告诉我外面的世界和她的所思所想。
就这样,两年后,我踏上了去美国的游轮。
临走前,妈妈给我一把枪。让我好生珍藏,说这是外公最珍爱的东西,也是她这么多年努力的动力。
我仔细地用手绢包好,放在箱子的最底部。
与妈妈狠狠地拥抱后,我先于妈妈松了手,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轮船。
上船后,我看见妈妈一行人还站在岸上看着,但我一把拉上窗帘。
我想,分别,是为了更好地重逢。
宋韵想,她是做不到这样的坚定的。如果母亲在国内等待着,她是万万不会先松手的。
也许,这就是她和外婆的外婆的不同吧。所以,外婆的外婆能成为继宋霭龄之后,到威斯利安女子学院上学的华人学生。
明天就要第一天上班了,宋韵想,老天还是厚待她的,她居然能被风行杂志看中!那可是杂志业的龙头企业!她站在衣柜前左挑右挑,总觉得都不适合第一天上班。
陆观澜捧着泡面过来,“明天我刚买的MaxMara给你穿,那套应该不错。”
宋韵立马做捧心状,跑过来抱着陆观澜“小路子,你是怎么知道我看中了你那套衣服?”
“切”陆观澜甩开她,“你的那点龌龊的小心思我还不知道?”
看着宋韵欢喜地跑去试衣服,陆观澜觉得,自己没有明着办工作的事,是明智的。莫龑那小子踢给自己就没事了,脑子就是少个弯!宋韵这犟脾气,自己的帮助她也不会接受啊。
“大家好!我是新进的社员,我叫宋韵,第一天上班,各位前辈多多指教!”
宋韵穿着陆观澜的套装和高跟鞋,还有点不适应,总觉得脚跟站不稳。
“呵。”
宋韵听见面前的人群里冒出一声带有些嘲笑的轻笑。之后便听见一个有些熟悉有些陌生的声音:“宋韵,你还是穿牛仔裤帆布鞋好看。”
宋韵诧异地抬头,一眼便认出了眼前的声音,莫龑的初恋,当年的校花——程江蓝。
程江蓝一如当年,美得,张扬耀眼。
宋韵眼前突然出现初三那年,莫龑牵着程江蓝的手向她走来。那样的,一对璧人。
宋韵勉强地牵起嘴角:“好久不见,程江蓝。”
第八部分:
宋韵没想到,程江蓝便是她的顶头上司,风行时尚版的总编辑。她习惯性地摸着耳朵上的耳钉,怔怔地坐下来。
为什么?走到哪里都有莫龑?
父亲病倒,母亲郁郁而终后,她一直小心地做个影子。不受人关注,不被人看见的影子。虽然莫父莫母待她如亲生女儿,但,终究不是亲生父母。
她自小,就是自卑的。而程江蓝,当年可是全校男生心口的朱砂痣。程江蓝当年曾当面跟她说让她离莫龑远点,那么现在,会如何呢?
正想着,程江蓝走到她的办公桌前敲了敲,说:“宋韵,晚上一起吃饭吧?老同学叙个旧!”
不等宋韵回答,程江蓝便风风火火地踩着高跟鞋走了。
程江蓝的奔驰上,宋韵摸了摸脚踝。陆观澜的十二厘米害她今天崴了一跤,脚踝现在还疼着。程江蓝在后视镜里看到,笑了笑,从后座拿来一个袋子,递给宋韵:“知道你脚崴了,给吧,帆布鞋。”宋韵拿过袋子,看见里面真的是一双匡威帆布鞋。
“你,给我专门准备的?”宋韵是真的意外。
程江蓝了然地一笑:“也就你,十几年如一日地爱着那个浪子。你放心,我现在不把你当情敌。既然不是敌人,为何不能当朋友?”
宋韵看见程江蓝大方洒脱地笑,顿时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便也笑开:“你当年,可是好忌惮我这个青梅的,放学拉了我去宣誓主权,那狠样子我现在都觉得惊悚。”程江蓝哈哈大笑,说“到了,下车吧。”
餐厅里,宋韵和程江蓝边吃边聊。抛开当年的往事,两人竟真的相谈甚欢。
她们吃的法餐,餐前酒、面包、前菜、沙拉和浓汤上完后,就该是主食了。等着主食的空档,程江蓝不经意问:“你不会还点的菲力吧?”
“嗯?”宋韵不明所以,说“是啊,我只吃菲力牛排,其他吃不惯。”
“哈哈”程江蓝抿了一口香槟“你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了。说好听点叫专一,说难听点就是傻气!”
“不过”,宋韵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只吃菲力的啊?”
宋韵没看见程江蓝一闪而过的怔愣,只听她说:“你毕业聚餐一人干掉三份菲力的光荣事迹我到现在都记得呐!”
宋韵锁眉想了想,却是毫无印象。但自己一向钟爱菲力牛排确实不假,也就没再追问。
吃过饭,宋韵和程江蓝还一起去江边转了转。踢掉了颠了一天的高跟鞋,宋韵觉得,甚是舒爽。
一夜好眠。
宋韵抱着绝佳的好心情在鞋柜前选鞋搭配衣服的颜色。
陆大总监坐在沙发上遥控指挥着:“左边第三双!不不不,颜色重了。。嗯。。最下面那双可以!对!就那双!”边说,边晃动着涂着艳红色指甲油的脚趾。
宋韵觉得这双已经到了她不能容忍的程度,因为,这双鞋周围有一圈尖利如刺刀的铆钉!见鬼!她毅然决然地脱下了这双陆总监可宝贝的限量版,拿起她的三厘米,换上就往门外奔,门被她甩得“砰”一声响。
因为,陆观澜那个人,搭配如果不如她的意,她会用杀鸡的劲头誓死让你听她的。
宋韵觉得,小时候真是自己小人之心所以才会讨厌程江蓝。如果没有她时刻的提醒和帮助,她不可能这么快跟上风行的步伐。
工作上手迅速,跟新同事相处融洽,让宋韵脑子又跑了边——要不要,跟莫龑说说她的新上司是他当年的心心念念?嗯.......要不要呢?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当年的小青梅是你下属的?”程江蓝被黑暗中突如其来的声音震得定在原地,不过,她很快速度地调整好了面部表情,一脸悠然自得地去按亮了灯。
“看见上面给的人事通知时,龙天,我可没那本事让她直接进风行。”
程江蓝舀出几颗咖啡豆,放进咖啡机里,一会儿,房间里便全是咖啡浓郁沁人的香味。端着咖啡,程江蓝走到那个穿着浴袍身上一股清香的男人面前。嘴角一个勾魂的笑:“可是,我们的龙先生有没有那个本事就不一定了。”
龙天满意此刻的佳人在怀,于是便给她一个答案:“的确是我提醒了莫龑。这么做,我的江蓝高兴吗?”
程江蓝对于这个答案意料之中,就着龙天端杯子的手,留了一个大红的唇印在杯沿。
第九部分:
Keep the heart of romance and love of the flesh, is my secret of success。”(一直保持内心的浪漫和肉体的风流,就是我成功的秘诀)
打出这最后一句话,宋韵伸了个懒腰。身体是累了,精神却是兴奋异常。
这次程江蓝给她了一个难题,却也给她了一个极好的锻炼机会——采访上个月才将市场拓展到中国的欧美时尚女王——I want集团的总裁格雷森女士。
她依照程江蓝给的资料整理了足足三大版的问题,却在刚进入格雷森女士的办公室的一瞬间被她自己打破——她看到是一整面墙的大荧幕,上面正放着I want集团旗下品牌Sexy the demon的秋冬大秀现场。整间办公室没有办公桌,只有一块又一块的画板,上面是各种时装的画稿。而格雷森女士正戴着Beats耳机一身运动服在跑步机上极快地跑动着。
宋韵的大脑极速地转动着,她觉得程江蓝给她的资料完全对不上眼前这位女士给她的第一印象,于是大胆地直接开口:“Hey!Ms.Grayson!I think this pair of shoes pattern should use Renaissance style bud more appropriate!”(嘿,格雷森女士,我觉得这双皮鞋的花纹应该用文艺复兴风格的花苞更为合适)
然后,直接拿起画板上的笔给画稿上的皮鞋画上了她设想中的花样。
还未画完,就听见一声惊呼:“Wow!That 's really wonderful !”(哇!太妙了!)
宋韵瞬时放下了高悬着的心,她知道,她已经成功地吸引了格雷森女士的注意力,于是迅速地进入战斗状态:拿出录音笔,脑中将已经想好的问题问出。而手中之前准备的采访稿,被她塞进包里。
与格雷森女士相谈甚欢,也多亏她自小便努力学习的流利英语。
稿子出来,宋韵相当满意,于是将定稿直接发给程江蓝。她心里喜滋滋的,这次采访可是她进风行首次崭露头角,一定要给程江蓝和同事们一个大惊喜才行。
等待了十几分钟,程江蓝来了一条MSN: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哈哈哈,一定是自己给的大惊喜震慑到她了吧!宋韵心里喜滋滋的,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总编办公室。
“宋韵,你怎么回事?完全没有问到我之前给你的问题?!”程江蓝怒气冲冲的声音,在宋韵刚推门就迎面而来。
宋韵愣了一下,解释道:“江蓝,或许你之前有搜集过格雷森女士的资料然后整理了大致方向,但是,我接触了她之后觉得这些问题才会引起她的兴趣,也更能表现格雷森女士的性格,我觉得挺好的呀!”
没想到程江蓝咄咄逼人:“你觉得挺好?你接触了她?所以你就觉得可以凭着你的直觉你的喜欢去随意篡改我们的采访计划?我要的不是你脑子一热写的不知所谓的东西,我要的是一个传奇女人的传记!”
“我觉得。。”宋韵还没说出口就被程江蓝截断:“你觉得?又是你觉得!好吧,你是觉得一个你认为的所谓Good idea可以代替我们几个人几个星期的心血还是你觉得你才是总编可以自己决断?”
宋韵听到这里是真的有些脾气了,她虽然自己改动了采访稿,但是她呈现出的是一个更立体更全面的格雷森和I want!她只是错在没有事先和程江蓝商量,但就怎么上升到认为自己是主编这个高度了?
她正准备开口,程江蓝却又软下了口气:“宋韵,我知道你有想法,也不是我不顾及老同学情谊,但是,大公司有大公司的规矩,你不能这样任着性格来呀。”
第十部分:
宋韵虽然还有不平,但程江蓝这样说了她也不知再说什么。毕竟,自己的确没有按规矩做事,又没有通知程江蓝,是自己有错。
程江蓝看宋韵脸色缓下来了便说:“再给你一次机会吧,你按照原计划再去采访一次,只是时间上就比较紧了,抓紧喔,我尽量给你拖一拖。好吗?”
再去一次?那格雷森女士的时间分分秒秒都是金,她怎么再去一次?上次的采访都是花了不少功力才要到的时间。宋韵有些急,忙说:“江蓝,那我预约格雷森的事是不是……”
“总编,行政例会时间到了,您要出发去会议室了。”宋韵的话被程江蓝的秘书给卡住。
程江蓝立马站了起来,对宋韵说:“这次好好弄,你OK的。”
从总编办公室出来,宋韵就陷入了纠结,格雷森女士可是大型跨国集团总裁,旗下品牌都是国际顶级名牌,这样日理万机的人,要她怎么再去采访一次?
心烦着下了班,咳………回家整理日记吧,这样能心情好些。
已经来美国一个月了,走走停停,寻寻觅觅,终于在求了无数人后,找到了一个住处。
“黑色星期二”后,美国股指从363的高点骤然跌了40个百分点,一夜之间成千上万的美国人家产全数蒸发。这是前所未有的经济大萧条,报纸上写着:“千百万人只因像畜生那样生活,才免于死亡。”
约有200万美国人到处流浪——其中有25万以上是在16~21岁之间。这些被媒体称为大萧条时期的“漂泊无依的人”中,有两手空空的佃农,有因为大旱三年、离乡背井的农场主,有一大批刚从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的青年,还有忽然失业的愁眉苦脸的中年汉子带着生病的婴儿——这些人天天奔波,居无定所。
更有传说有人通宵守在底特律职业介绍所门口,有一个阿肯色州人为了找工作步行900英里。曼哈顿六号大街某职业介绍所招聘300人,有5000人来应聘。华盛顿州有人到树林里放火,为的是人家能雇他当救火员。
这样的情况下,我已无暇去思考其他,只想能有一个较稳定的住处。而当我徒步走了几十公里,敲了数千家民居的门后,竟然在威斯利安学院旁的一条小道上的一幢两层楼小洋房里,住了下来。
我的房东是一对尚还有些不动产的中年夫妻,他们将自己名下的房屋都免费给予那些居无定所的人居住。我便幸运地成了其中之一。
夫妻俩没有孩子,对我这个从遥远的东方只身来求学的孩子格外照顾。
于是,我便安心住了下来。每天凌晨五点起床,拿着英语课本读英语两小时,七点我的房东迈克尔夫妇起床,我便给他们烤面包。吃一片面包后,便去学院上课,下午放学回来,我和一位同住的美国青年乔一起准备晚饭。吃过晚饭后便是我的一小时读报时间,这是从小便养成的习惯。之后我会温习这一天上课的内容直到午夜十二点。
第十一部分:
每天五个小时的睡眠虽说定然疲惫,但我并不疲倦。我知道,我必须努力,因为妈妈在国内等着我,因为我身上寄托了她的全部希望,因为,要拿下穆家并非易事。
或许从三姐那年拉我去谈话开始,我心中便被点燃了最初的火苗。我,想要实现妈妈的目标。我想我会喜爱,站在巅峰俯瞰的感觉。所以我必须付出努力,比普通人更多倍的努力。
美国日益紧张的态势使得人心惶惶,但我却坚信,困难,总会过去。
小时候母亲便教育我的:想要向前行走,首先得在任何境况中立足当下。哪怕每天只能吃几片面包,我都不曾放弃过每天的学习。
这边紧张的情况,我并不书信于母亲。母亲嘛,总是希望儿女一切安好的。我不希望母亲觉得,以前在穆家好吃好喝的日子过惯了,一天几片面包哪能撑得住。而我却不知,母亲在国内,已经为了我回国,在做准备。
中国。穆公馆。
已是夜晚九点,霍兰亭写完给女儿穆灵的信,就准备入睡了。
其实她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但,她并不想回头。
“兰亭,我知道你没睡,便来看看你。晚上,看你没吃多少啊。”穆山已年近六十,声音中已透出了丝丝疲惫与苍老,步伐,也比前几年慢了许多。
霍兰亭仔细地收好信,心里盘算着,明儿一早,便寄出去。
按熄了台灯,霍兰亭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淡淡地:“今晚没什么胃口。”
穆山定定看着月光下的霍兰亭。
光照从远处洒下来,正好明明晃晃地落在霍兰亭的脸上。显得她本身就精致的容颜更显清贵。她今天穿的一身紧身旗袍,黑色的底色,一朵白莲花从颈部一直延伸到腰部,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高却生生被她演绎出一丝富贵。
穆山看入了神,想起她十五岁那年的天真烂漫,便不自觉露出一丝微笑。
霍兰亭知道穆山在看自己,她无所顾忌地回视他。只是她不明白,做了那样的亏心事,他怎还能做的这般情深意切。
“我要睡了,老爷也去休息吧。”
第十二部分:
天色渐渐亮起来。霍兰亭便起来穿衣洗漱。
“小姐”是霍兰亭贴身仆人芦嫂的声音,“您今天穿这件?”芦嫂看着霍兰亭身上的旗袍,有些奇怪。这样式,不似小姐平常喜爱的风格呀。
霍兰亭从镜子前转过身,“不好看吗?”
芦嫂忙说:“当然好看了!我家小姐身段好穿什么都好看,只是,这件比起您平时的衣裳,是不是招摇了些?”
霍兰亭又转向镜子,自己这身,的确达到了招摇的效果。是她前几日特意命裁缝按照国外的大摆裙改良的旗袍。金色的立领,深绿色的底色,袖子是中袖的设计,恰好卡到手肘,胸口一直往裙摆是一条金色的龙。重点是在改良的裙摆上,是一个在膝盖收紧,之后绽放开来的设计。
霍兰亭笑了笑,说:“芦嫂,今日是穆家的大日子,怎能不喜庆些?”
霍兰亭带着芦嫂刚走到正屋,穆山的原配梁梅月便一下子从楠木椅上蹦了起来:“兰亭,你这是穿的什么?今日我的连城回家这样喜庆的好事情,你是存心来搅和吗?”
霍兰亭面不改色,坐到梁梅月偏后方的位置,丫头小绿立即给霍兰亭送上茶水和糕点。
霍兰亭用眼角扫了一眼梁梅月,端起茶,轻啜一口,说:“连城是海外归来的学子,学的都是西方的进步思想,是为了配合连城我才特意让裁缝做了这身呐,大姐应该夸我有心才是!”
梁梅月不得不震惊,这霍兰亭从嫁进来便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一直安安静静,今儿这是出了奇了?居然出言反驳她?
“好,你给我等着,今儿是好日子我先不管你,你也别给我蹬鼻子上脸!”
“闹什么闹?兰亭我还不了解?连城今天回来,你别把气氛闹僵!”穆山走进正屋,正好听到梁梅月的最后一句。
梁梅月有口难言,只得先把这口气咽下。
穆连城三年后再踏进穆公馆,恍若隔世。
三年前,义无反顾地离开,是无法面对穆灵。
对她从小到大日益变质的感情已经深入骨髓,他不想拿掉,更不愿改变。可她对他呢?竟然一直以来就是自己的误会!这让他觉得像是被迎面扇了一记耳光,让他找不到自如的样子来面对她。
如今,三年已过,她已远去美国,他才敢,才有胆量回家。
母亲这几年催得急催得苦,封封信中都在哭诉、指责他的不告而别,也是该回来,尽尽孝道了。
穆连城挥掉脑子里关于荧山关于穆灵的影像,挺直了背脊,走进大院。
梁梅月老远地迎过来,哭着喊着抱住穆连城,虽说口里一直骂着他不孝,但手是一刻不松的抱着孩子。穆连城的眼睛也湿润了,回抱住母亲。
穆山迈着步子跟在后面:“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霍兰亭看着眼前的一家三口团聚的美好景象,嘴边缓缓溢出一个冷笑。回来了?她还会让他走的。
“连城,欢迎回家。”老三穆连心看到二娘嘴边的冷笑后,有意起身挡住霍兰亭。
穆连城走过来,与连心微微一笑,说:“三妹这几年愈发丰腴富态了。”
穆连心也微笑:“回家了嘛,不似从前在黄家的日子辛苦。”
穆连城向她点个头,便转向霍兰亭:“二娘,这几年,您倒是没变。”
霍兰亭招呼着穆连城入座,似不经意地叹息:“怎会没变?灵儿不在身边,这日思夜想的,该是憔悴了吧。”
穆连城三年后首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一时,竟立在那里不得动弹。穆连心连忙去把父母都扶过来安排入座,喊着桂姨:“上菜吧,难得一家团聚!”
霍兰亭却是一副茶不思饭不想的样子,淡淡说了句:“要是我灵儿也在,多好。”
梁梅月不知其中缘由,穆山则是一脸严肃地说:“都别多说了,快开席吧。”
穆连心悬着心才慢慢落下,她看向正对面坐着的霍兰亭,递去一个不解又带有些责怪的眼神。
霍兰亭只当没看见。
接下来的一顿饭,便是梁梅月风风火火地招呼着穆连城吃这吃那,还亲自倒酒添茶。穆连城有些怔愣地慢慢咽下母亲不断夹给他的菜,穆山的脸上有些晦暗不明,而穆连心,在看了霍兰亭一眼得不到回应后,便安静地低头只顾吃饭。
入夜。
来小楼找霍兰亭的穆连心在门口看到了穆山,迟疑了一下,站到了一棵树后面去。
屋里,穆山不高兴的声音:“兰亭,你今天是怎么了?穿着这副样子,还在连城面前提灵儿?!”
霍兰亭安静地站在窗边,并不回答。
那身影在穆山看来,颇有几分落寞。一瞬间,穆山觉得也罢,梁梅月这二十年给她的委屈也够多了,便走到窗边,想要拥住霍兰亭。
没想到被霍兰亭一下子躲开,穆山有些不解:“兰亭,你今晚怎么了?”
“没怎么”,霍兰亭淡淡地一笑,直视着穆山的眼睛说:“看见连城回来一家团聚,便想起了我的家,也曾这样欢乐过,父亲在的时候,我也是掌上明珠呢。”
窗外传来“砰”的一声雷响,闪电划过,那亮光一瞬间照亮了小楼。
照亮了,霍兰亭面无表情的脸。
“呵!”穆山仿佛被一声惊雷吓到,低喊一声。
霍兰亭淡定地整理了一下穆山的衣领,说:“老爷累了,歇息吧。”
第十三部分:
“怎么了你?难得我休公假陪你出来逛街,你这什么脸嘛?”陆观澜放下手上的鞋,回头问宋韵。宋韵还是一脸郁闷,“截稿时间只剩三天,但我重新预约格雷森女士依然没有回音,程江蓝一直在催………”
“程江蓝?哪个程江蓝?”陆观澜一下子转身,因为转得急手上拎的一堆袋子还打到了宋韵。
宋韵一脸莫名,怔怔地说:“莫龑的初恋啊,你不记得了啊?跟你争校花的那个。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陆观澜的脸有一瞬间铁青,但她怕吓到宋韵,便尽量委婉地问:“什么叫她一直催你?”
宋韵注意到陆观澜在用左手食指摸右手的尾戒,这是她紧张时下意识的习惯动作。于是立马正色:“观澜,怎么了?程江蓝是我直属上司,风行时尚的总编。你是怎么了?还是她怎么了?”
直属上司?风行时尚的总编?陆观澜觉得一口气冲到头顶,程江蓝回来了?她为什么不知道?宋韵是莫龑安排到风行的,他也不知道程江蓝在风行?而且还是直属上司,怎么就这么巧了?
陆观澜脑子里一下子冒出很多问题,因为找不到答案而且是毫无头绪又突然袭击,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让她又惊又烦躁。
但她还是缓和下语气对宋韵说:“我就是太惊讶了嘛,她当年不是突然消失了?连高考都没考?这当年的竞争对手在我陆观澜身边我却不知道我能不惊恐嘛?陆家大小姐,陆氏总监陆观澜怎么能允许此类事情发生?”
陆观澜说得倒是符合她性格,但宋韵明显感觉不是她说的那回事,但被陆观澜强行拖着试这件套装看那套衣服,搅得头晕于是也就暂时按下了想细问的念头。
由远及近的高跟鞋敲地的声音让正在电脑上低头敲字的莫龑抬起了头,他的公司是做软件开发的,都是年轻人,公司氛围活跃而宽松,他也不要求公司员工穿正装,也就没有女职员穿高跟鞋。这是什么人来了?
念头还在脑中盘旋,办公室的门“砰”地一声被踢开,对,是用高跟鞋踢开的声音。然后陆观澜便一步跨到他办公桌前,俯视着他说:“程江蓝回来了,还是风行的总编韵儿的直属上司,你必须告诉我你不知道!莫龑,你……”
莫龑的脸在听到程江蓝的名字时一下子变得阴郁,他也站起来,直视陆观澜:“你哪儿来的消息?我为什么不知道?还是,韵儿告诉你的?”一想到有可能是宋韵直接说的,莫龑的脸已经黑到了底。
陆观澜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忍不住骂着:“妈的,那个娘们回来了我们俩居然不知道!家里根本没给我她回来的消息!看你这样子莫伯父也肯定没消息。怎么回事?一个大活人回来了,我们两家会毫不知情?还有,听韵儿的意思,程江蓝是先于她进风行的,她怎么会预料到你会把韵儿安排到风行?”
莫龑根本没听完她的话就冲出了办公室。
莫龑一路想飙到最高速,却是屡屡碰到红灯。
程江蓝回到云城,莫家陆家都没消息,父亲当年可是下了很多功夫的,程江蓝入境,竟然会一点消息都没有,怎么会?!
只有一个可能,程江蓝的背后,如今有了比莫陆两家更强大的靠山。
第十四部分:
美术编辑Rose目送程江蓝进入总编办公室后,便和旁边同事阿莲八卦起来:“我笃定,总编恋爱了!”阿莲也压低声音:“肯定肯定!看她以前鼻孔长在头顶上,现在居然会和我们打招呼,还有衣服!就怕不比那花鲜艳了!这绝对是一个女人恋爱了的标志!”
宋韵在旁边听到,仔细想想,还真有点那么回事。不过,像江蓝这样漂亮又能干的,恋爱了也不奇怪。
这时,邮件来了一封。待她看清,已经喜不自胜。格雷森女士同意再次会面!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但对方已说明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宋韵想,要把问题再整理整理,更精炼之后再去采访。
这一次去,格雷森女士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宋韵已经尽量在调节气氛了,可是,效果不佳。
眼看着时间只剩下五分钟,宋韵心急却不知有什么办法。她正准备提下一个问题时,格雷森女士忽然用不怎么标准的中文说:“宋,我觉得,嗯,第一,采访很不错,嗯,为什么……”宋韵连忙解释:“是我的疏忽,第一次采访时是我擅自改了采访稿并且没有通知我的上司,所以这次才需要再麻烦您。”
格雷森女士似乎突然来了兴趣:“The first is an interview with your own ideas?(第一次采访是你个人的创意?)
宋韵点头:“Yes!”
“Wow!帮帮帮!”格雷森女士高兴得手舞足蹈,宋韵明白,她在说“棒棒棒”。可是,有什么用呢?不能按照原先的计划刊登。
可格雷森女士却说:“Don't look limitations,you'll have a chance to !”(目光不要局限,你会有机会的!)
从格雷森女士的办公室出来,宋韵便接到了陆观澜的电话,陆观澜问她在哪,还不管三七二十一要来接她,搅得宋韵有些莫名,陆观澜从来都是处事不惊的人。
宋韵只好在I want 楼下等陆观澜。
没一会儿,宋韵就看到陆观澜的红色保时捷像火焰一样冲了过来。
“上车。”陆观澜简明扼要。
宋韵被她的严肃连带着有些紧张,看着路是去陆家大宅的路,宋韵心里盘算着,肯定有事情发生。
到了陆家,陆伯母杨慧和陆家大哥陆明远都在,宋韵赶紧问好:“杨阿姨,陆大哥,观澜接我来得匆忙,难得来一次大宅,没有带礼物,请你们原谅。”杨慧是个慈祥的老太太,对于宝贝女儿这个闺蜜很是喜欢:“哪需要什么礼物!小韵你这么说就见外啦!快来坐,陪阿姨聊聊天。”
陆明远看了一眼陆观澜,就一起上楼了。
第十五部分:
三楼陆明远的书房。
“大哥,查出来是谁了吗?”陆观澜上了楼,就没了笑。
陆明远摇头:“当年她走后辗转去了意大利,一呆五年,是去年才回的国。她入境用的真名,相貌也没有太大变化,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一定是事先安排好了一切才会从意大利回来。我查不出她跟云城的哪个大人物有什么特殊关系。”
陆观澜已经预料到是这个结果,当年她大哥陆明远和莫家莫君临联手,逼着程江蓝在高考前夕出了国,还逼她发誓永不回云城。如今程江蓝这般毫无顾忌,又查不出幕后靠山,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哥,你是知道当年的事情的,请你务必要查出幕后这个人,宋韵逃得过一次两次,第三次就不一定了。”
“我会尽力。”陆明远也是很喜欢宋韵这个小妹妹的。
“妈,韵儿,我来给你们剥点诸橙吃!韵儿,今年的诸橙可甜了!”陆观澜说着,就在宋韵旁边坐了下来。
陆明远跟陆母和宋韵打了声招呼就回陆氏了。
宋韵一直碍于有陆伯母在,就没问陆观澜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没想到陆伯母突然说:“小韵啊,观澜马上要代表陆氏去国外做一个大项目,好些日子不能回来看我呢,要不你搬过来陪阿姨?你陆伯父整天就是忙不完的公事,你陆大哥如今有老婆孩子要陪了,观澜要是不能来陪陪我这个老婆子,我这还有还有什么意思呀!”
宋韵听着,赶紧说:“好好好,小韵来陪杨阿姨,不过说好您不能在观澜不在的时候偷吃糖喔!”宋韵是知道陆伯母有糖尿病的。
杨慧一听,立马喜笑颜开,拉着宋韵说去参观她的房间。
在陆家后花园里逛了一会儿,保姆就来喊吃晚饭了。
“我们这行必须时时更新跟上年轻一代的思想和步伐,稍微落后就会被别人占先机。”
“哈哈,搞创意你莫龑不是一套一套?再说你的智囊团我也不是没见识过………”
刚走到客厅,就听到莫龑的声音,宋韵真是惊见他和陆观澜相谈甚欢的一幕。
莫龑朝陆伯母行个礼,就痞痞地朝宋韵招呼:“怀孕!坐我身边来!”
九点。
陆观澜把莫龑送出门准备回房梳洗,回头见宋韵就站在楼梯边等她。
“是出了什么事?我说要回去送稿子你非要来接我,还让杨阿姨出面把我留在你家,晚上吃饭你居然自己跑去请了莫龑,是出了关于我的事,而且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对不对?”
宋韵几乎已经肯定。
陆观澜还是不想将当年的事告诉她,只说:“的确是有事,但不是大事。你……”
“观澜”宋韵上前一步:“你和莫龑是在商场上尔虞我诈的人,我只是个研究生还没毕业的学生,但是也不代表我是个傻子。你今天硬拦着我不让我回风行时,你知道你的语气吗?你从里没有那么慌张过,还有,如果不是有要事,你绝对不会请莫龑来你家。”
陆观澜想了想,告诉她也好,也好让她自己心里对程江蓝有所防备。
九年前,一个小学时作文写的不错,爱看书的女孩,在小姨的一句:“你要不要自己写着看看?”的鼓励下,开始了至今为止,长达九年且从未中断的原创写作。
九年了,第一次动笔始于2015年。
这个初版《故梦》是我动笔的第一部未完成状态作品,也是我九年了,至今,依然在不断创作,不断更新,不断修改的作品。
这部作品经历了很多,修改的部分小到人物的名称,大到整个故事的架构。
这十五个部分,是当年更新在我最初的公众号的,十五章【初版故梦】。
以此,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