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给家里打电话,听我妈说,我幺爷爷过了。
幺爷爷是我爷爷最小的弟弟,听家里说,也是个不省事的主,从小调皮捣蛋,年轻的时候用雷管炸鱼,把一只胳膊炸断了,即使如此,他到老也没有改变活泼闹腾的性格。
小的时候,我们在村子里的小学上自习,那时候四五十岁的他常常顶着个光头,大摇大摆的走进来,摸一摸自己圆溜溜的脑袋,做几个鬼脸,摆几个造型,逗得我们哈哈大笑。
他爱抽烟、爱喝酒、爱打牌,家里的事情也不怎么操心,四五十了依旧像个孩子,喜欢跟一般小年轻混在一起。
我爷爷和幺爷爷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太奶奶,老了的时候得了一种皮肤病,身上奇痒无比,再加上老了之后行动不便,需要家人照顾,她最终选择了自己结束生命,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艰辛的一生。那时候我刚刚记事,那些凄惨的吹打乐,当时送老人上山的场景至今还萦绕在我的脑海中,在山里,我们一早就用一种庄严宏大的形式,接受了生死的启蒙。
这件事之后,幺爷爷的性格并不曾改变毫分。嫁过来的幺奶奶大吵大闹过几次,发现没有作用,最终选择了接受命运的选择,自己一个人带孩子,照顾老人,任凭幺爷爷出去鬼混。
幺奶奶生了两个女儿,小女儿出嫁,大女儿招赘一个刻苦老实的男人上门。大女儿生的漂亮,但脾气大,我爸提起我这个姨,总是忍不住摇头:这个“英子妹妹”啊(我姨小名英子),太“厉害”了。厉害在我们的方言是贬义,也就是太刻薄、太强势的意思。
因为从小我幺爷爷就不怎么管他的两个女儿,我英子姨从小到大都不拿正眼看我幺爷爷,对他也尤其厉害,等到我幺爷爷老了后,更是变本加厉。烟没收了,酒也藏了起来,有时候我幺爷爷去邻居家打牌,她就堵在别人门口骂,时间一长,再也没人敢跟他打牌了。
幺爷爷是个怕寂寞的人,因为他性格开朗,爱开玩笑,所以他特别招人喜欢,从来也不缺玩伴。但是到了晚年,几样爱好都被限制,别人也不带他玩,所有的乡亲见到他,都露出同情的神情来,他的晚年变得越来越凄凉。这几年,他跟女儿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但那么健谈的人生了一个更加伶牙俐齿的女儿,他根本降不住她,他无数次赌气地说,好,你们不给我活路,不让我打牌,不让我抽烟,那我就喝药!(喝药在我们那儿是喝农药自杀的意思)
吵完架没几天,他又慢慢恢复了他乐观、爱玩闹的性格,他的女儿看她这样,就挖苦他,您不是说喝药么?怎么没喝呀?
出事的那天,他像以前喝酒一样,慢慢喝完一瓶“敌杀死”,然后走到屋门口。他女儿在家门口的地里干活,他喊他女儿的小名:“英子啊,我就不跟你们打伴了!我喝药了!”
他女儿以为她爸开玩笑,慢悠悠地又干了一个多小时的活,回到家的时候,幺爷爷已经没有了呼吸。
幺爷爷今年70多,但一直身体强健,眼不花耳不聋,我妈说,如果不出事,他再活个几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是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开了一辈子玩笑的老顽童,最终没经得住他女儿一个不那么善意的玩笑呢?
我妈以前还经常跟我提起,我英子姨的女儿,也就是我表姐,有段时间也天天跟英子姨吵架,闹分家。我妈讲完这件事后叹一口气,唉,人呐!
我以为她要说一些道理出来,但随后她又开始聊其他的话题去了。我想想也是,什么样的大道理,不都在这句叹息里了么。